第三章(第9/12页)

可悲呀。

骆驼很晚才回来。

骆驼一进门就显得很激动。骆驼甩着一只袖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说:兄弟,错了。我们错了。大错特错!

我扭了一下身,呆呆地望着他……

骆驼伸手一指,哇哇叫着,说:你猜我干什么去了?我去清华听了一堂讲座。那娃(教授)是南方人,刚从国外回来的。他讲的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威廉.F.夏普教授的“投资学理论”……真见光啊!兄弟。我们的投资方向错了。我们应该到南方去。南方!

骆驼真是个天才!后来我发现,骆驼的天分极好,感觉是一流的……我从床上一轱辘爬起来,说:你怎么不叫上我呢?

骆驼仍沉浸在幻想之中,骆驼喃喃地说:错了。打起就错了。我们应该去南方。南方是火地,我们的财源在南方……

骆驼的思绪是跳跃的,他又想到《易经》上去了……我愣愣地望着他,说:现在么?

骆驼怔了一下,又回到现实中来了。他摇了摇头,说:不。现在还不能去。我们两手空空,怎么去?

是呀,我们两手空空,我们现在还住在“地下工事”里,一分钱也没有拿到……何谈投资?这不是笑话么。

骆驼突然说:我现在就上街,买把刀,揣腰里……我必是拿到钱!老万这人棒槌得很,得防着点。我跟他血拼到底了!

我有点怵。我发现,到了这一步,骆驼想玩邪的了……

我有些不安,问:这活儿,还干么?

骆驼说:兄弟,你别怕。咱站在理上,活儿还是要干的,咱就做这最后一次,改就改,再熬上一个月……到时候,他如果还不给钱,再说。

骆驼又说:兄弟,咱也别熬血熬油了。白天咱去听讲座,北大,清华都开有“经济学讲座”……晚上回来给他干,反正又不述名,凑乎事吧。

往下,我们的日子不是那么苦了。虽然仍窝在地下室里,白天我们到处跑着听讲座,听关于股票、证劵的理论……晚上回来,趴在桌上,继续做“艾莉丝”,“美国”的。我和骆驼把寥亦先、朱克辉撂下的半拉子活儿也接过来了,一人修改两部……草草改了一遍,交上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不久,骆驼真的买了一把刀,揣在了腰里。

等了十天,骆驼又拿回了一千块钱,说:老万说,……专家说了,不行,还要改。你的意思呢?

我说:他这是钓鱼呢。不改了。一个字也不改了。

骆驼也说:不改。什么狗屁专家?都是拿钱砸的。只要给钱,让他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说!(我们是学历史的。多年后,当专家在社会上被人称为“砖家”的时候,连汉字都流泪了。)……

眼看六月了。树上的“知了”一声声叫着,天热了。我们的耐性也熬到了极限……一天下午,骆驼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一摞子书摔在了桌上!

我一看,傻眼了。这狗日的老万,真做得出来呀!书,他已经偷偷地印出来上市了。还让我们改?真蝎子!……骆驼咬着牙说:我防着他这一手呢。这书是从兰州我一个朋友哪儿寄来的,“特快专递”!

书在桌上撂着,四本,作者为:(美国)艾丽丝……版式是国际流行的大三十二开,封面是压膜的。看上去花花哨哨,很西方,很洋气。这就是我们四个人“捉刀”炮制出来的。——汗颜啊!

老万很狡猾,老万知道我们还在北京窝着。所以,北京市面上一本也没有,老万把书都发到外地去了……

骆驼气疯了。骆驼拍了拍揣在腰里的那把刀,说:走。带上书,找狗老万算帐去!

这时候,我冷静下来。我说:真要跟他拼命啊?

骆驼说:必是拿到钱!这是我们的血汗钱。他要敢不给,血拼了!

我说:骆哥,你先坐下。我再问一句,真要跟这狗日的拼命么?

骆驼急了,说:兄弟,你不知道,这人棒槌的很。私下里给我许了一百个愿,一条也没兑现。他连汤带肉一锅烩了,骨头渣子都不给我们剩,只有拼了!

我说:那就……命对命?

骆驼再次拍了拍揣在腰里的刀,咬着牙说:血对血,命对命。他要不给,我捅他一身血窟窿!

我说:骆哥,你要想好了。咱出来是干什么的?你说,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他就一胡同串子,为几个钱儿,咱把命兑上,值么?

骆驼怔住了。骆驼极聪明,他眨了眨眼,猛地握住我的手,说:好兄弟,你说的对。咱们还要到南方去呢。你说怎么办?钱,必是拿到手。……诈他?

我沉默着。当我还没想好主意的时候,骆驼的思路已转了很多圈了……骆驼说:我不相信,咱们会输在一个胡同串子手里。好好想想,多备起几个方案。到时候,咱哥俩,一个喝红脸子,一个喝白脸子,诈他!

于是,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思考了许多方案……临行前,骆驼特意嘱咐我说:兄弟,我是个夯客。你比我冷静。从今往后,当我脑壳发热的时候,你醒着我点。这样,咱们定一个暗号。到时候,你瓜一说,我就灵醒了。

骆驼是唱“红脸”的。我知道,两人配合起来需要默契,这得有个限度,万一过了火,就不是那回事了。可这个“度”不好把握。此时此刻,我突然想起了家乡,想起了无边的黄土地……于是,我说:这样,需要我提醒你的时候,一般性地提醒,我会说:“老蔡”来了。

骆驼问:老财是谁?

我说:不是老财,是“老蔡”。他姓蔡……是谁你不用管。你记住,我只要一提“老蔡”,你就要注意分寸了。

骆驼说:好。那就“老蔡”。

我说:再进一步,我会说:“梁五方”来了。这就是说,戏过头了。

骆驼默念了两遍,说:“梁五方”。“梁五方”……我知道,意思是“过头了”。

我说:再往下,面临危险,要你立即回头的时候。我会说:“杜秋月”,或是“老杜”……

骆驼说:你瓜这暗号,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