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12页)
最后,骆驼安慰我们说:放心吧。不怕。如果老万变卦,退稿的话,我去联系书商,找出版社……咱再找一家!
朱说:咱们跟他谈判。咱们四张刀嘴,还说服不了一个“胡同串子”?
寥说:对头!告诉他板麻养的,订金是不退的。
说归说,我们终归心里没底。应该说,预感还是有的。个个心里都麻。往下,我们就剩下“侥幸”了……我们相互安慰着,姑且相信老万是仁义的。只是谁也不再提老万送“大哥大”的事了,不敢想了。
第四天上午,我们焦急地等着老万。等到九点的时候,老万没有来,电话来了。老万又要请我们吃饭。顿时,我们脸上有了喜色……骆驼袖子一甩,说:走!
寥问:啥子地方?
朱说:搞什么搞?
骆驼豪迈地说:杏林会馆!
人的耻辱都是自己书写的。
……我们到了地方才知道,老万说的“杏林会馆”并不是一家高级饭店,而是一家带有洗浴功能的茶社。
走进杏林会馆,我们是在一间摆有竹器的套房里见到老万的。这是一个有三间房那么大的雅舍,进门要换鞋的。待走上了竹地板铺就的台阶,见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客厅,里边是卧室。进了客厅,迎面亮着白色鹅卵石的池子里种有一丛青竹,墙上挂着画有竹子的古画,房间里摆的也是圈式竹椅、竹桌,还有一套精制的竹编茶具……老万大背着头,裸身穿着一袭白色的浴袍,手执一泥壶,脚下蹋拉着一双细竹篾儿编的拖鞋。看我们进来了,老万微微扬起头,淡淡地说:坐,坐吧。
我们的屁股刚刚坐稳,不料,突然间,老万竟勃然变色。他在屋里走了几步,蓦地转过身来,抓起手里泥壶,“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地说:杂鱼!一班儿杂鱼!我瞎了眼了。好心好意,求爷爷告奶奶,竟请了你、你们这么一班儿杂鱼!
这时,门外突然窜进来了三个精壮的小伙,三人站成一排,一个个看上去身手不凡,领头的说:万哥,有人闹事?
只见老万摆了摆手,说:没事。下去吧。
顿时,我们坐不住了,我们屁股下象扎有一万根针!骆驼站起来,说:老万,怎么了?你说清楚。
老万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摞稿子,那是我们的“脑汁”。他用手托着,随手“卜啷”了一下,又“啪”一下摔在了桌面上,“啊—呸”,他竟朝上边吐了一口唾沫!尔后说:专家说了,不能用,一个字都不能用!都他妈是擦屁股纸,下脚料!……我请你们到北京来,象爷爷一样供着你们。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你们就是这样做事的?!
我们都怔住了。我们让他给骂傻了,我们象孙子一样站在他的面前……寥最先慌了神,求告说:老万,别生气,老万。我,我们也是苦哈哈的,脑壳都累残了,一天都没歇呀……是吧?
朱说:老万,老万,你就行行好吧。
可老万继续骂我们“杂鱼”。他说:杂鱼,一班儿杂鱼!一班儿狗操的杂碎!还自称是“笔杆子”,我看是混吃混喝的烂杆子!你们自己看,你们拿回去自己看。干咂咂的,一点色都没有……什么玩意儿?!
我们脑子里乱哄哄的,我们已经没有了主意。我们都看着骆驼……骆驼说:老万,你翻脸不认人老万?!没有这样说话的!你说句痛快话,咋个办?
老万说:——凉拌。
骆驼说:咋个凉拌法儿?
老万说:活儿太糙。拿回去,改!
骆驼说:怎么个改法?
老万扔过来一叠打印纸,说:专家的意见都在上边附着呢,重新来!先说,订金我已经付过了,一分钱我也不出了。愿改改,不愿改滚蛋!
……一片沉默。我们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候,看我们一脸霜!老万改了口,又说:……老师们,别嫌我说话糙。我也是没有办法,逼到了份儿上。我说过的话,决不改口,改好了,还是一本一万!……说完,他看了骆驼一眼。
骆驼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吐出一个字:走!
我们象是被缴了械了败兵。我们一口饭也没吃,一个个灰溜溜的,各自夹着自己的“脑汁”离开了杏林会馆。
一路上,我们悻悻地走着。我们知道上当了。我们上了那“胡同串子”的当了。一个北京的“胡同串子”,竟然按旧社会地痞的路子,请我们吃“讲茶”?!我们低估他了。我们心里翻江倒海,牙咬着一股一股地血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老万!同时,我们也暗暗地检视自己,觉得羞愧难当……脸呢?这是京城啊!
回到地下旅馆,我们这些“杂鱼”已无颜相对,谁也不看谁,一个个溜回屋去……各自偷偷地看“专家”的意见去了。
这一夜是最难熬的。我突然发现,这地下室的格子房,空间是那么狭小、逼仄,空气是那么污浊、憋闷,那久存的烟味简直令人窒息!我都快要憋死了!我一分钟也不想在屋子里呆了。我推开门,匆匆走出房间,象逃跑一样地上了台阶,一直到跑出了地下通道口,我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走在北京的夜色里,我已经失去了方向感,我只是在走,不停地走……我狼行在曲里拐弯的胡同里。我看见卖餐点的小贩正在收摊;我看见在胡同口修自行车的汉子哼着小曲儿;我看见蹬板车的搬运工在狭窄的胡同里行走自如……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有一份自己的日子。可我的日子呢?我无路可走,我已经回不去了呀!我继续往前走,瞎走,走不通的时候就折回头,再走……后来,我一直走到了长安大街上,走过北京饭店,走过人民大会堂,走过天安门,我看见了一片灯火!
等我走回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微风中,我看见骆驼在地道口上孤零零地站着,风飘着他的一只袖子……看见我的时候,骆驼突然背过身去,我知道,他掉泪了。
尔后,他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回了地下旅馆。在地下室的过道里,他回过头,对我说:你也要走么?没等我回答,他袖子一甩,又朝前走去。这时候,我才发现,寥和朱的房门都开着,只是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