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2页)
我拍拍骆驼,说:别“雷尼替定”了,赶紧送医院吧。
天太晚了,打不上车。于是,骆驼带头,我们三人轮流背着老朱往医院赶……一路上,老朱哭着说:哥哥耶,我不行了,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我实在受不起了,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们轮流劝他:你没事,你会好的。可听了他的话,我们心里都酸酸的。
已是凌晨了,北京的风呜呜地刮着,寒气逼人。我们气喘吁吁地轮流背他,累死累活地,好歹在府佑街后找到了一家医院,这是一家妇幼医院。在我们的央告下,总算把他收下了……我们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累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一直到医院开处方、登记名字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叫朱克辉。朱克辉得的是中毒性急性肠胃炎,因为我们那天晚上在北京的小摊上吃了顿水煮肉片,又喝了些凉啤酒,他贪嘴,吃坏了肚子……寥说:板麻养的,入(肉),他吃了多一半!
朱克辉在我们的看护下,输了一天一夜的吊瓶,病总算好些了……可他是城里人,从没吃过这样的苦。他还是说:哥哥,哥哥耶,我实在受不起了,让我走吧。
骆驼说:钱还没拿到手,你怎么走?我有胃溃疡,比你还严重呢。希特勒说过一句话:不是他们踏着我们的尸体过来,就是我们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坚持。
于是,我们就这样昏天黑地的“坚持“着,苦写苦熬。我们不再出门了,我们天天吃泡面,我们每天数着字数,我们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一天,当我们穿着棉衣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树已经绿了。
最后半个月,我们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我们就快要疯了。写不下去的时候,我们四个人聚在一间格子房里,喝酒、骂娘,各自说着家乡的事情……我们想家了!
六十天的限期就快要到了。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钱了……那年月,四个人,一千块钱的伙食费,要说也不少了。可我们摊下来一人才二百五,加上抽烟,隔三差五地打打牙祭,再加上朱克辉看急诊、输水、拿药的花费,一算,骆驼说,没钱了。
离限期还有五天,我们没钱了。我们看湖北佬,他是个细人。寥说:板麻养的,别暸我,我兜里只剩一蹦蹦儿。我们不信,就地按倒,搜他,竟搜出一张五块的!于是,四个人共了产,打了牙祭,吃了最后一顿火烧夹牛肉……开初,我们还硬撑着,撑到第三天,当我们把各屋剩下的方便面、面包屑收拾干净的时候,就再也撑不下去了。我们三人联合起来,一再地逼骆驼,要他跟老万联系,让老万赶快送钱来。可骆驼说,他打过很多次电话,老万到广州去了,三天后才回来……怎么办?!
湖北佬灵机一动,说:板麻养的,他不是有BB机么?你“叩”他!
我们肚子里咕咕乱叫,我们都看着骆驼……我们押着骆驼来到服务台前,我们又甜言蜜语地哄着服务员小莉,四个大男人厚着脸皮赊下了电话费,骆驼一连呼了九遍:“——1855”,说是加急!
我们站在一旁,说:再呼。再呼。呼死他!
一个小时后,老万复机了。老万说:操,不是订的有合同么?按合同办事。没钱了?没钱你们先借……等我回去再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们傻眼了。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让我们找谁去借呢?这时候,我们再看骆驼。我们饿狠了,我们的目光象饿狼……骆驼一甩袖子,说:我想办法。我来想办法。
这天夜里,我们各自躺在床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我弯着指头,叩墙板“说话”:一下是“饿”,两个是“很饿”,三下是“饿死鬼”……朱连着两下,“说”:“伤了”。“伤了”。“伤了”。尔后又是三下:“猪册滴”。“猪册滴”。“猪册滴”。寥敲的更猛,“说”:“遭页”。“遭页”。“遭页”。尔后三下:“啷门搞”?“啷门搞”?“啷门搞”?五下:“冒得滴串串”。“冒得滴串串”……一直到九点的时候,只听见一阵乱敲,板墙都快要敲破了!
忽然,骆驼在门外大声说:起。都起。有办法了!
我们一起重新聚在了骆驼的房间里。骆驼说:我刚从一“漂爷”(指的是从外地来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后来被称为“北漂一族”。其实跟我们一样,我们也是“漂爷”。)那里得到一个信息:有一班“攒”电视剧的大腕,在北京饭店住着,正在收购“细节”呢!我们一下子怔了,说:买什么?他说:细节。好的细节。说是以质论价……我们本不相信。在北京,我们曾听说有倒卖“批文”(那是一般人不敢想的)的。从没听说还有倒卖“细节”的?操,哪会有这样的事情?!骆驼说,不管真假。现在,各位都回去攒“细节”。一人五百字,攒好了,明天一早交给我。
我们真的是饿傻了,我们都愣愣的……骆驼说:快,都回去攒,捡最好的!
我们明白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们什么都得卖。我们成不了妓女,只有卖“脑汁”了。我们的“脑汁”很不值钱……我们各自回到房间,苦思冥想,手揪着头发,头往墙上撞着,攒了一夜的“细节”……第二天一早,交给了骆驼。骆驼拿上出门去了。
骆驼走后,我们又重新回到床上,半睡半醒地,等待着出卖“细节”的消息……这一次,我们连叩墙板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一直等到下午两点,骆驼终于回来了。骆驼手里举着三张一百元的票子,说:兄弟们,有饭吃了!
我们都看着骆驼,我们终于有饭钱了!骆驼说,人真多,全是“漂爷”。他排了整整一上午的队,轮到他的时候,那人看了不到十分钟,就把我们的“脑汁”全毙掉了。他说,北京饭店的暖气真热呀!那人暴牙,衫衣雪白,打着一条金色的领带,看一页就龀着牙说:垃圾!再看一页:…垃圾!接着就不停地说:垃圾,垃圾,全是垃圾!后来,还是骆驼攒的一首“花儿”,吸住了他的眼睛……最后,他还让骆驼当场唱了一遍,把词、曲全都给他写下来,这才给了三百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