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8/12页)

临走的时候,有两个人进了雁九天的画室……就在这时,雁九天突然站起身,高声说:你一直在看我这幅画。我知道你喜欢这幅画。可我不卖。别说一百万,笑话。五百万,一千万也不卖。走吧,你可以走了。

我愣了一下。顿时,我明白了,那两个人是来买画的……这是商人的伎俩。其实,我跟人打听过,五年前,仅仅是四五年前,他雁九天的画,一千块钱一幅,他也是卖过的。现在,他狮子大张口,敢说一千万了。

我忍不住笑了。雁九天不知道,厚朴堂上市后,我的身价一亿六,我完全可以把这幅画买下来。可这种人,算了。

看我笑了,雁九天有些不自然。他故意仰着脸,傲慢地说:艺术是无价的。

在寻找梅村的日子里,我带着的玫瑰,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一朵一朵枯萎了。

花瓣儿在一天天变黑……到了最后,那九十九朵玫瑰,光剩下枝了。

说实话,我很失望。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个梅村了。梅村在我的心目中正在一天天远去……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我只是希望能见她一面,仅此而已。

当一个人迷茫的时候,会做许多荒唐的事情。

我说过,我曾经堕落。存寻找梅村的那些日子里,一天晚上,百无聊赖之际,我独自~人,阴差阳错,走进了一家歌厅。在这家霓虹灯闪烁的歌厅里,在一个服务生的引领下,我上了铺着红地毯的二楼。在二楼转过一个弯,服务生把我领到了一个大玻璃窗前,我一下子就傻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窗,窗后是一个很大的四面都挂满了镜子的房间,在这么一个房间里,我一下子看到了上百个姑娘。全是穿超短裙、露着肚脐的姑娘。每个姑娘腰间挂着一个号牌……服务生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堆塑料做的小白牌,白牌上写有号码,服务生说:先生,你点一个。

当时,我迟疑了一下,点了一个身材、模样看上去有点像梅村的姑娘。服务生拉开玻璃门,喊一声:十二号,梅花,跟客人走……当她跟我走进KTV包间之后,我又一次问了她的名字。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梅花。我叫梅花。

我说:是梅村?

她说:梅花。梅花的梅。

我说:你个子挺高的,哪里人?

她说:北边。

我说:北边什么地方?

她说:不就玩玩么,查户口呢?

我哑口。

她看了我一眼,说:黑龙江的。

片刻,我说:你是叫……梅村吧?

她说:梅花。

我说:就叫梅村吧。

她说:梅花。先生,你耳朵有问题?

我说:梅村。

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一叠百元钞票,一张一张地往桌上放,放到第五张时……她看了我一眼,说:好。梅村就梅村。这名儿不好,晦气。

我叫道:梅村——叫她“梅村”,其实,我心里并不舒服。

她说:哥哥,叫我呢?

我又叫了一声:梅村。

她大声应着,说:——哎!哥哥,好哥哥,我是梅村,我就是梅村。

一时,我心里百感交集……脱口说:你整过容吧?

她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我默默地望着她,我总觉她的五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突然间,她的声音低下来了,她说:哥哥,你别嫌弃我,我命不好。

我问:怎么不好了?

她说:小时候,我才一个多月大,娘下地干活了。屋棚上掉下一只老鼠,老鼠把我的鼻子尖给啃了……后来,又过了两个月,娘又出门了,在院子里铺了张席,我在席上躺着。猪,我们家的猪,从圈里蹿出来,又把我的耳朵给咬了……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呀!

我很惊讶,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凭什么,连老鼠都欺负她?还有猪,猪也欺负她……一个人两次遇难,如果不是命运,那又是什么?

她说:我从小发愤读书,就想着有一天挣了钱,可以整整容。我九岁时,发烧后鼻子淌水,娘把我送到了县里的医院,听大夫说,鼻子、耳朵都可以做整容手术,只有北京可以做。从此,我记下了……我大学毕业出来做这个,也是为了整容。不瞒你,我已经整过三次了。还要再做三次。医生说,再做三次,就可以做出一张最美的脸……人不能没有脸吧?

整个晚上,我都跟“梅村”在一起……

“梅村”说:哥哥,咱这儿有洋酒,法国的,一千六百元一瓶,你要么?“梅村”说:哥哥,我渴了,上个果盘吧?这个便宜,八十。要不,来盒“牵手”,纯果汁,一百六。“梅村”说:哥哥,要不来啤的,“青岛”还是“嘉士伯”,要不,“蓝带”?“梅村”说:哥哥,你怎么老坐着,不跳舞呢?起来,跳一个。跳一曲翻—个红牌(五十元)。我知道哥哥是大老板,不差这点钱……“梅村”说:哥哥,你不唱也不跳,这么老坐着,啥意思吗?起来,起来嘛哥哥……哥哥,是要我出台么?我可是大学生,一般不出台,出台就贵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此“梅村”非彼梅村,我不再叫她梅村了。她不是梅村……她只是一个为整容而拼命挣钱的女孩。

也许是包房装修的缘故,也许是在她极力推销下我喝了两罐啤酒的缘故,我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头有些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塑料的气味。包间是新装修的,墙纸是塑料的.茶桌是塑料的,沙发布是塑料(纤维丝)的,吊灯是塑料的,电视机是塑料的……那味道漫散在空气里,很难闻。这是—个塑料化的时代,人、衣、食、物,全塑料化了。我突然忍不住想笑。

“梅村”说:哥哥,你不是笑我吧?

我也不知道笑什么,只是想笑。

“梅村”说:你别看我的鼻子。我鼻子不歪吧?我鼻子里镶了个托,进口玻璃钢的,不大,一点点儿……过一段,再做个小手术,就去掉了。

我大笑。

“梅村”说:你还笑?还笑?

我仍在笑,眼里的泪都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