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0/12页)
不这样还能怎样?至少,他是爱我的。
六月三日
我有点过不下去了。结婚才一个多月,我们就开始吵架了。
X说他爱我。他不能没有我。可是,每到半夜时,他都会把我叫醒,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脸对脸,审我。
我在他眼里成了一个“东西”,按他的说法:是淫贼惦着的一件“东西”。他不停地追问我跟K在一起时的情况,每一个细节他都问得很细……这叫人痛不欲生。其实,我早就告诉他了,我的一切,都告诉他了。可他还不依不饶的。这日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
有一天夜里,睡着睡着,他突然说:你等着,我安全局有一朋友,听说他那里新进了台测谎仪,我准备借来用一用。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问:干什么?他说:测测你。看你到底说的是不是假话?他又说:怕了吧?赶快老实交代。省得到时候被动。这可是现代化的仪器,你藏不住的。我一下子就醒了,说:我交代什么呀?他说:你自己知道。我说:不都给你说了么?他说:没说清楚。你肯定有隐瞒。我说:求求你,别再逼我了。你要再逼我,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了。他怔了一下,说:你跳。我看着你跳,我真的是万念俱灰!我一跃而起时,他又扑上来,抱着我,跪在地上,吻我的脚趾……反复道歉说,他对天发誓,保证再不这样了。
可是,过不了两天,他一切如旧。
天天这样熬,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要求跟他分床睡,他坚决不答应……遇上这么个人,还怎么活呢?
三月一日
我在火车上遇上了Y。
Y是个画家。温文尔雅。说我的手好,他想画我的手……不知为什么,稀里糊涂的,就把地址留给了他。人,有时候,真说不清楚。也许我是个坏女人,就像X说的那样。
一个多月后,Y来了,就住在宾馆里。接了他的电话,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哭,就像是遇上了亲人一样。我跟Y根本不认识,仅在火车上见过一面。可是,就觉得他是亲人,就有亲人的感觉。怎么能这样呢?我还没离婚呢,我是什么样的人哪?
在西餐厅见面的时候,Y很绅士地、周到地把座位给我拉开,待我坐下后,他才重新坐下。周围有音乐,妙曼的音乐,Y说,他要创作一幅画,要我当他的模特。他一直不停地赞美我。他说:美是全人类的……我有些恍惚。
三月八日
仅仅隔了一个星期,Y又来了。
我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似的,悄悄地去见他。我也恨自己,我是不是很无耻?
Y说:在这个世界上,画手画得最好的是丢勒。丢勒的《祈祷的手》,让人战栗。丢勒原是画版画的,雕工极好,他画的手,天下第一。手上的每一根筋、每一条血管都是活的,你可以感觉到青筋暴凸的血管里流淌着的热血,那是一双劳动的手,伤痕累累的手……那手会说话。
Y说:我想画你的手。这是一双美手,是美的极致。我闭上眼睛的时候,就想起你这双手,纹络是那样的细腻,那样的丰满,连泛青色的血管都是鲜艳的,指甲亮着红润。我还要在画里加上中国画写意的成分,因为你每一根手指都是诗,是音乐,这是上苍的杰作,我必须让它留下来……这是我的责任。你一定要答应我。我祈求你答应我吧。
我实在是不想承认,可自从这次见了面之后,我真的是被他征服了。我就迷上他了。我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你一生一世要找的人。我找到他了。
七月九日
今天,我又收到了Y的信。
这年月,写信的人已经很少了。用小楷毛笔写信的人更少。Y的信写在印有红竖格格的宣纸上,有一股墨的清香……信是不能放在家里的,放在家里就成了我的罪证了。我只能把它暂时存放在小雪家……每次都要跑到小雪那里去看信。小雪人好,她给了我一把收藏爱情的钥匙。
我数了数他寄来的信,已经有三十封了。他每封信里,都有很炽热的句子。他说:来吧。在一个笼子里关着,花会枯萎的。人活一世,让美尽情开放吧。
在每封信的结尾,他都会画燕子,燕子嘴里衔着一个桃形的心……
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
十一月七日
在Y的画室里,我愿意为他的艺术献身……
可是,他画着画着,突然抱住了我。他说,他要体验一下。他是用舌头体验的,他用他的舌头把我全身舔了一遍,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一刻,我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也许,最初时,我有些怕,有些慌乱,可后来,我受不了了。我说,是我自己说的:你要了我吧。
就这样,在他的画室里待了三天后,我就成了他的人。他说他爱我。我是他的人了。
这是我愿意的。我还是有些怕。我怕我再一次成为……“东西”。
可是……我怀孕了。
八月四日
我想,我终于可以安定下来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男人。我愿意让他画我。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愿意化成水彩,来滋润他的画笔……跟他好好过日子,给他洗衣、做饭、生孩子……我们的孩子就要生下来了。
可是……
可是……
可是……
二月七日
这是爱么?这……就是爱情。我不能再忍了,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个艺术家,一个终日大谈良知、悲悯的人,为什么这么仇恨一个孩子?
我已经多次发现,半夜里,他从床上爬起来,偷偷地去看孩子,一看就是几个钟头。他拿着一只手电筒,当孩子睡着的时候,用手电筒照着孩子的脸,扒着头发看了又看。他说,他头有两个旋儿,他家男人辈辈头上都有两个旋儿,可这孩子头上没有旋儿。他说他看了,这孩子头上一个旋儿也没有……而后,他就断定,这不是他的孩子。
我发现,他一个艺术家,竟然偷偷地掐孩子……这日子还怎么过?
看过了这些日记之后,你说,这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梅村么?
可我,还是想见她一面。不亲眼看到她,我是不会死心的。我甚至想,假如上天有眼,也该让我们见一面。你说是不是?
我说过,我原是不信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