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拂夜奔(第8/16页)
钱氏在关内关外有沃野千顷,园林会馆百余处。普天之下,大小商埠市镇,全有钱记商号。她又有钱又有势——那些干弟弟个个权重一时。钱氏又有商船千艘,浮行于海洋之上;商队骆驼几千峰,行走于大漠之中。东到扶桑,西至英伦,南到爪哇,北至罗刹,到处开有分号。开着那么大的跨国公司,她倒没忘本,至今还在做那皮肉生意。在朝官员三品以上,或文有诗名,武有侠名之士,甚至绿林大盗,只要年不过六旬,身体健康无口臭狐臭等,都够得上嫖她的资格,不过要提前半年预约登记,她就靠这一手拉关系。
想起这钱寡妇,李二娘暗暗叫道:“山药蛋!老娘比你差在哪里?你不过是靠身子做本钱起家,老娘却有祖传的造酒绝技。酒色财气,我比你还占一字之先。李二娘至今没发达,非不能也,是未发奋耳!老娘今天也发一个誓,不出十年,我上你门去,要你倒趿着鞋奔出来迎我!”
定下这宏伟目标,李二娘又开始考虑眼前的步骤。这第一步就是要操旧业造酒。说也稀奇,这条酒坊街原来开有十几家酒坊,现在没有一家还在造酒。像李二娘这样的,卖的是祖上的存酒,还搭着卖些村酒,别人就更加不如。全靠买进村酿劣酒,加入香料调味,然后就当老酒卖。其实这条街尽头有一眼甜水井,水质最宜酿酒,地下土质又好,简直是酿酒的宝地。这些酒坊关门,只有一个原因:这儿的风水有一点问题,男人到了这儿就活不长,不仅如此,连男孩都长不成个。阴阳先生说,这片地方阴盛阳衰,故此男人活不长。不过更可能是男人喝酒容易上瘾,酗酒过度伤及肝脏。男人都死绝之后,酒坊就到外边去请工。谁知洛阳又来了一位再道学不过的地方官,禁止寡妇雇男工,说是有伤风化。这一来酒坊只好关张,因为有好多重活女人干不来。这一重障碍对李二娘不存在,简直就是活该她发财。她有一张顶硬的王牌,就是那女工胖胖。
胖胖这人简直是一头大象,体重三百余斤,有四条壮汉的食量,十条壮汉的力量。要是不造酒,留她在家里实在不值。李二娘原先雇她就是要造酒,后来迷上了李靖,把这事搁下了。这女人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忠心耿耿,对李二娘无限热爱,无限崇拜。唯一的毛病就是有时发呆,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个毛病也好治,只要抄起擀面杖在她后背一顿乱擂,她马上就容光焕发地奔去干活儿!
李二娘正在盘算,就听楼下一声巨响,有人推门而入。这是胖胖。听那声响,她出去时就没关门。那胖女人猛冲上楼,把整个小楼都带得摇摇晃晃。只见她披头散发,浑身是泥,嘴里大叫道:“娘子!怪事一桩!”李二娘一看自己的依靠力量竟是这么一个样子,不禁大怒,她杏眼环睁,柳眉倒竖,大喝一声道:
“胖猪!你跑到哪儿去了?”
“报告娘子,我去收拾菜园!”
“收拾菜园有什么要紧?我正有大事要办。我们要收拾酒坊,开业造酒。”
那胖胖一听,立刻欢呼雀跃:“太好了,太好了!娘子,咱们早该如此!”
这一跳不要紧,几乎把楼跺塌。李二娘大喝一声:“不准跳!我已经筹划了,我们不仅要造酒,还要大发展。要发财致富,就要纪律严明。我对你要严格要求,赏罚分明。你这贱人,今天一早就有三大过犯,还不跪下领罚?”
胖胖跪下来,笑嘻嘻地说:“娘子且说胖胖的过犯……”
“第一,你这贱人早上出去没关门!第二,在楼上又蹦又跳,险些把楼跺塌。第三,你这一身泥巴是怎么弄的?多半是和那卖柴的阿三在阴沟里快活,败坏了我的门风!”
说到门风,胖胖禁不住嗤笑一声。李二娘红了红脸说:“我们今后要造酒,一定要讲究工艺卫生!你自己说,这本账怎么了结?”
“任凭娘子打多少。”
“姑念你是初犯,打三十下手心。你下去把板子拿上来!”
“报告娘子,不能打手,打肿了不能干活。打屁股吧!”
“这胖猪!还有点忠心。也罢,减你十下。去把大号擀面杖拿上来!”
“娘子!咱们不是要干大事业吗?要干大事就不能心慈手软。别说我是一个女工,就是您的亲爹亲娘,犯了事了也得下狠手揍,这样才能纪律严明,无往不胜。就像我,不关门,晃动楼房,不讲卫生,哪一样不该打三十五十的?你只打三十,还减去十下,这样准把我惯坏。”
“闭嘴!还用你教训我?就依你,打三十。去拿擀面杖!”
那胖女人拿了擀面杖上楼,一面走一面又喃喃自语,到了楼上把面棍递给李二娘,自己就站在那儿发呆。李二娘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脱衣服!你做一身衣服要两丈多宽幅布,打破了谁做得起?”
“哎,哎,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少废话!脱!”
胖胖就脱上衣,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二娘气坏了。“你干什么?脱裙子就可以了!亮出一身膘,恶心我呀?”
胖胖却似没听见,心不在焉地把全身衣服都脱了。乖乖,真是一座肉山!忽然大叫一声:“哇!想起来了。娘子,我去收拾园子,你猜我碰上谁了?”
“你碰上鬼了。趴下!你敢犯上作乱吗?”
“不敢不敢。娘子,你别吵!你这一插嘴,我脑子都乱了,我回来时,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说李靖怎么怎么样。”
不提李靖犹可,一提这个名字,李二娘就似刀剜心一般难受。她怪叫一声扑过去,扭住胖胖的耳朵把她揪倒在地,用晾衣绳把她四马攒蹄捆了起来。胖胖一见李二娘动了真怒,吓得魂不附体,像杀猪一样尖叫起来。李二娘找了两只袜子塞到嘴里,拎着耳朵把她翻过身来,双手齐下,在那身肥肉上一通乱拧,直拧到自家虎口酸痛,还有余怒未消。于是又把胖胖翻过去,抡起擀面杖没点儿地乱打,直打到手都举不起来,气也喘不过来,这才放下棍子坐下喘气。喘了一会儿,她的火气消了一些,心里又明白了。
她猛然想到这么凶殴胖胖实在是没脸。被李靖甩了就不准人在家里提他的名字,这就叫掩耳盗铃。再说,就算胖胖有四指肥膘,也经不起这么打,更何况这世界上只有胖胖真正爱她,为什么要打人家?这是欺软怕硬,拿人家当出气筒。她连忙扑过去把袜子从胖胖嘴里掏出来,搂住那颗肥头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