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柔情(第9/10页)

三十一

阿兰在他的书里写道:有时候,那个衙役也把那个女贼的枷锁卸掉,从那间青白色的房子里带出来,带到粉红色的房子里,锁在一张化妆台上,然后就离去了。这时候,这个女贼就给自己化妆,仔细地描眉画目,让自己更美丽——也就是说,看起来更贱一点。

阿兰在派出所里对小警察说,在那位画家那里,他曾经多次化妆成一个女人,作为裸体模特儿,被画入油画,或者被摄入照片。他说,只要你渴望被爱,美丽是招之即来的。对他来说,做模特儿,就是被爱。除此之外,每次画家画毕,都要和他做爱。画家说,如果不做爱,作品就不完全。对画家来说,爱情是一种艺术。而阿兰却说,艺术是一种爱情。小史就记住了这句话。他抚摸着阿兰的书,觉得这本书就是爱情。他取出一张相片夹到书里,而这张相片上就是女装的阿兰。

后来,小警察拉开了抽屉,就离开了这间屋子。在那个抽屉里放着那位易装癖的全部行头,有衣裙、缠身体的布条、头套、还有他的化妆品。阿兰坐在案前,开始把自己化妆成一个女人。他像在作画一样画着自己的脸,这是艺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艺术就是二种爱情。而爱情就是——供羞辱,供摧残。小警察回到派出所的门前,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到自己的案前坐了一位绝代佳人。他被这种美丽所震撼,好久都没有推门进去。

三十二

阿兰所化妆的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这种颜色阿兰也喜欢。等到小警察终于走进办公室里来的时候,阿兰站了起来,顾盼生姿、雍容华贵地走到他面前,稍微躬身收拾了一下裙角,就从容地跪下了。他拉开了小警察的拉锁,同时还用舌头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小史俯身看到的景象,使他难以相信。他把自己的手臂举在半空,好像一位外科医生在手术室里……终于,他把手放下去,按住阿兰的头。与此同时,抬头向天,欲仙欲死。

此时,阿兰坐在床垫上,抿着嘴唇,撩开了毛巾被,把手伸了进去……他同样地欲仙欲死。这仅仅是因为小史曾经欲仙欲死,而他则回味到了这件事。在每次爱情里所做的一切,都有可供回味的意义。

三十三

早上,光亮首先来到那间青白色的房子里。那个女贼坐在铺草上,项上套着长枷,足上上着木。好像这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她头发凌乱,脸上还带有残妆。

在阿兰家里那个青白色的房间里,当曙光出现时,公共汽车也起床了。她着意打扮,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就在桌前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前面是一个闹钟。她在等时光过去,好去接阿兰。

那天早上,阿兰的太太去接他,因为是绝早,所以整个城市像是死了一样。她在街上看到阿兰迎面走来,神色疲惫,脸上有黑色的污渍。看到他以后,她就在街上站住,等他走过来。等到阿兰走到了身边,她转过身去,和他并肩走去。对于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她没有问。后来阿兰伸手给她,她就握住他的手腕——就如在夜里握住他的性器官。能握住的东西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保证,一松手,就会失去了。阿兰的太太什么都不会问,只是会在没人的地方流上一两滴眼泪,等到重新出现时,又是那么温婉顺从。但是这些对阿兰一点用都没有,阿兰是个男人,这一点并不重要,在骨子里,也是和她一样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之间的事,才是真正的同性恋。

那天夜里,阿兰曾经扮作一个女人,这一点从他脸上的残妆可以看出来。但是公共汽车没有问,回到家里之后,她只是从暖瓶里给他倒水,让他洗去脸上的污渍;然后问阿兰:吃不吃饭。阿兰说:要吃一点。但是他吃的不止一点,他很饿。然后,公共汽车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去买菜。但就在这时,阿兰拉住了她的手。这是一种表示。公共汽车禁不住叫了起来:“你干吗?你要干吗?”带一点惊恐之意。阿兰虽然低着头,但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他虽然羞愧,但也有点没皮没脸。一言以蔽之,阿兰像个儿奸母的小坏蛋。看清了这一点之后,公共汽车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她走到床边去,面朝着墙,开始脱衣服。后来,她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单,用手背遮着眼睛。阿兰走过来,撩起了被单,开始猛烈地干她。对于这件事,我们可以解释说,在这一夜里,阿兰并没有发泄过,他只是被发泄,当然,这是只就体液而言。在阿兰势如奔马的时候,公共汽车哭了,并且一再说:你不爱我。但是等阿兰干完了时,公共汽车也哭完了,伸手拿了手绢来擦脸,表情平静。这时阿兰在她身边躺下,说道:我是想要爱你的。至于公共汽车对此满不满意,我们就不知道了。

三十四

光亮来到那间粉红色的房子里时,那个衙役在酣睡,他赤身裸体,在铺上睡成个大字形……点子也在熟睡。她的样子和衙役大不相同——她在双人床上睡成了一条斜道,并且把脸淹没在了枕头里。

与此同时,小史走到了窗前,从窗子里往外看。在他面前的是空无一人的公园,阿兰早就消失在晨雾了。他觉得,阿兰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了。他可以回味这一夜,也可不回味;他可以招阿兰回来,也可以不这样做。这件事的意义就在于,使他明白了自己也是个同性恋者。

三十五

小史和阿兰在一起时,还是觉得他贱,甚至在做爱完毕时,也是这样。他们总是在防空洞一类的地方干这种事,那里有烂垫子,点着蜡烛。那件事干完了之后,他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一句:你丫真贱。而阿兰则总是不接这个茬,只是说:抱抱你,可以吗?于是,小史懒洋洋地翻过身去,把脊背对着他,恩赐式地说:抱吧。这件事说明,当时小史并没有爱上阿兰,爱上他是以后的事了。

小史又打开了那本书。那个故事是这么结束的:有一天,那个女贼早上醒来的时候,走到那木栅门前往外看,那间粉红色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连那条锁住门的铁链都不见了。她用木枷的顶端去触那扇门,门就开了。然后,她就走进了那个粉红色的房子里,缓缓地绕过绢制的屏风,后面是那张床——床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了粗糙的木板。东歪西倒的家具似乎说明,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缓慢地移到了门口,用长枷的棱角拨开了门,不胜惊讶地发现,这座房子居然是在一个果园里。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满园都是茂盛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