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城市 四 人才市场(第6/6页)

手机是农民工买的第一样大件。如果没有电话,和朋友保持联系或是找个新工作都几乎不可能。工厂间往来的信件经常遗失,往工人宿舍打电话——可能是一百多人共用一个走道里的电话——非常困难。在工厂里,办公室的电话通常会被设定成无法拨打外线电话,或者接通几分钟后自动断掉。无论如何,大家如此频繁地跳槽,宿舍和办公室的电话很快就过时了。在这个永远都在变动的世界里,手机就是磁北,是把一个人固定在一个地方的东西。

我是经历过教训的。来东莞的早些时候,我和许多刚来的人交朋友。她们那时候还没有手机,于是我一个接一个地跟她们失去联系。我认识敏的时候,决定给她买个寻呼机,但这个产业在过去几年中衰败得迅速而彻底,以至于我在电器商店说要买个寻呼机的时候,销售员们都笑话我。我送给敏一个手机,这样我就不会失去她。

在打工者的世界里,手机是对城市生活无情步调的隐喻。一位鞋厂的经理这样总结打工迁移生活中的种种脱序:“在老家他们连电话都没有,突然间来到这里就用起了诺基亚6850。”一个卖保险的女孩跟我形容乡下的生活:“在老家,手机从一个人传给下一个人。”人们用手机术语来描述自己:我需要充电。我正在自我升级。打工女孩的父母本能地不信任手机,一些家长禁止他们的女儿买手机。这种通讯工具允许甚至鼓励和陌生人私密联系,而这是农村的公共生活所万万没有的事情。

姑娘要是想让小伙子知道自己对他有兴趣,可能会主动帮对方付手机费。恋人们共用一个手机以宣告他们的关系专一,虽然有时候一方偷看另一方发给别人的短信,会导致感情破裂。我认识的打工族会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手机上——为了更便宜的通话套餐不停地变换号码,去另一个城市的时候换一张手机卡以节省漫游费。这就是东莞的短线心态:为了省几分钱,不惜和一些人永远失去联系。

中国的手机市场全球第一,打工族是主因,但手机业对这类用户的态度很复杂。一个通讯业的朋友告诉我,这个市场经济不振就是因为农民工;据称农民工拉低了通话费率,因为他们只愿购买最便宜的服务。流行文化也受到他们的消极影响:近几年中国流行音乐的品质恶化,有人告诉我,是因为农民工选择最粗制滥造的歌曲作为他们的手机铃声。

在东莞有几百家工厂生产手机零件,大约每三家零售商就有一家是卖手机的。这个城市买卖失窃手机的生意也很红火。某些特定的地区是著名的手机失窃高发地带;有一种战术是小偷骑着摩托车靠近人行道,减速,从正在通话的行人耳边把手机抢走。偷来的手机可能会换上一个新壳,当做全新的卖掉。生产出来的,卖掉的,偷来的,重新包装的,再卖一次的,手机就好像是东莞经济核心中无尽的再生资源。

手机也是敏和这个城市的纽带。随着手机被偷,一年半的友情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她再一次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