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胖子(第2/5页)
阮东升高中开始住校,平时除了上课,就是去食堂买了饭宅在寝室里,听他室友说,他活得就跟猫一样,以他的下铺为圆心,一米为半径画个圆,他准老实得待在里面,神神道道地自说自话,偶尔看看全是英文的星象书。圆圆为了掌握他的动向,还专门派我带着棒棒糖去他们寝室跟他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偶尔再指着北斗星算一卦,好不潇洒。
这还不算消停的,阮东升平时研究星星也就算了,一沉稳的内向小哥竟然在高二进了辩论队,圆圆背着我也填了申请表,我那肖楠两个大字儿写得比她自己的名字还漂亮。结果天不遂人愿,我跟阮东升被分到正方,圆圆分到反方,辩论赛题目赫然写着“高中生该拥有爱情吗”,圆圆当然就“你值得拥有”的理念发表了一系列高谈阔论,我知道台下的同学诧异的原因是,这样一个先天资本残缺的厚重少女,在饱受冷眼之后,除了能拥有学校门口的炸鸡柳麻辣烫和烤串外,她是怎么能如此幸福地高喊该拥有爱情的。
我也不懂。
所以我当下忘记该成为阮东升队伍的搅屎棍,而磨刀霍霍向猪羊,操着我虽然变了声但仍然细到不行的嗓子跟圆圆辩论了起来。
“所有这些个单相思的小情小爱都是耍流氓,是挂着文艺皮囊的高级意淫,是24小时开屏的孔雀,全身都是笑话。”
圆圆气得高原红又冒了出来,她大吼,“对方辩友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压根没喜欢过谁,也无法体会买个肯德基都不能第二杯半价,全世界都在过情人节,你还是单身的感受!”
“你身为一个毛没长齐的胖子,谈什么单身不单身,喝白水的时候非得去学别人喝卡路里高的饮料,你不知道太胖的话有占用公共资源的嫌疑吗?是什么人过什么节,为过儿童节你是不是还得专门去撞成个痴呆啊。”
“对方辩友你这是人身攻击。”
“我这是骂醒你,真当自己望夫石啊。”
圆圆一急,“对方辩友放屁!”
于是这场辩论在全场哄笑中结束,事后圆圆跟我绝交了一个礼拜,她说肖楠你个孙子,说话能带那么多比喻,没见你作文考过高分啊,于是我特别长脸地在期末考试里,作文拿了五十四分。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胖友。
写得那叫一个催人泪下,八百字里一半都在说因为跟青梅竹马的胖子朋友绝交后我的悔意,当着全班同学朗读完这篇作文后,圆圆息怒了,重新通过了我的QQ好友验证。
在这之后没少请她吃麻辣烫,还变本加厉地陪她暗恋阮东升,因为辩论赛上的表现,圆圆成了同学开玩笑的对象、PS素材、课间的谈资,甚至还收到过一两次没署名的长篇情书,好在她心宽体胖,一笑而过。高三那年,我跟圆圆约好,本来一起学美术考艺术生,结果她临时放了我鸽子,转头勤勤恳恳地背书做模拟卷。因为她觉悟,这场暗恋停不了,她要跟阮东升考去同一所大学。看着圆圆每天吊着俩黑眼圈,又因为压力性肥胖整个人肿了几个立方,作为革命战友我挺心疼的,尤其是我那时很笃定,身边这个胖子是没有幸福的,至少阮东升的世界里,根本容不下她。
拿毕业证那天,圆圆告诉我,她跟阮东升填了一个学校。
我回答,哦。
她说,我决定去跟他表白了。
她还是拉着我一起去的,远远地就叫了阮东升的名字,经历了惨绝人寰的高考,这个精瘦的少年还是这么好看,我实诚,人家脸上的五官排兵布阵是有讲究的,我这等简装的修炼八百年也赶不上。
还没走到他身边,他就笑得灿若桃花。圆圆方寸大乱,明显挪动的步子慢了半拍,她盯了我一眼,两颊的高原红又慢慢浮上来了,她咬紧下嘴唇。
“那个,我喜欢你!”阮东升脸也唰地红了。
我们现在距他大概两百五十厘米。
“你说什么?!”圆圆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嫌弃。
“哦,不是你,是你。”阮东升指着我说。
后来那天发生的事可以载入我人生史册,以至于长大后看过的所有玛丽苏韩剧和所有烧脑美剧,都不如这段情节精彩,那是我第一次被人表白。
“四月出生的白羊座,你的上升是天蝎,金星落在金牛座上,要天长地久的爱情,我落在双鱼座,要爱情不要面包,别说,我俩还挺搭的。”我记得当时在阮东升寝室,他帮我算星盘说过这段话,可我正咬着棒棒糖,满脑子都在回忆圆圆的金星落在哪。
搭来搭去,搭成了腐女眼中的佳话,常人眼里的笑话。
从此我再也联系不到圆圆。
一整个暑假她都刻意躲着我,几次去她家找她,她妈都说她不在,我妈质问我是不是欺负她了,我刚想辩解,莫名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圆圆这六年的暗恋,因为我,都付诸东流。
真是最可恨的欺辱。
最后一次去圆圆家找她的时候,他们的房子信息已经贴在了楼下的房产中介上,我妈说她那个从未出现的神秘老爸这些年在国外赚了大钱,仓促地把她们娘俩接走了。我上了QQ、空间、学校贴吧、所有一切能知道圆圆消息的地方,都杳无音信。这女人太狠了,绝交好歹也留个言吧,至少让我知道,哪怕你从此讨厌我,至少我在你心里也留了个念想啊。
时间再一晃就到了大学,我如愿考上了美院,学的艺术设计,每天就是做女红、染布、剪纸、画油画,作业一大堆,全靠体力劳作,不比当年高考轻松。中间两次高中聚会我都去了,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学艺术的,自然懂点审美,顶着一头黄色卷毛,红色大衣吊裆裤出现在老同学中间,仍会被好事者拎出阮东升的事埋汰,我在人堆里扫视许久,都没看见那个熟悉的庞大身影,也没再听见她在我耳边唠叨。
这么大一团肉,竟突然就消失了。
该死。
大四毕业那年,大家都奔波于就业,大部分当初有鸿鹄之志开创新版图的同学最后都憋屈去了小公司做设计,每天在PS里存下一个又一个“修”“二修”“三修”“最后修”“最最最最后修”“妈的绝对最后一次修”的图层,被客户折磨得不成人样。我是属于那种小时候被欺负惯了,长大就绝不委曲求全的类型,所以一个招聘会都没跑,一封简历都没投,幻想等着最好的工作机会敲中自己。最后室友都找到工作实习了,就我无所事事,入不敷出,又好面子不愿问我妈要生活费,后来无计可施,便把之前的作业在人潮涌动的天桥摆了个摊。躲避城管的同时,练就了一嘴推销功夫,大部分功绩还得多亏当年跟圆圆一起参加的几场辩论赛,在把最后一条扎染方巾卖出去后,那个说南方口音的顾客问我,他是房地产公司老板,愿不愿意去给他们做销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