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胖子(第4/5页)

店员说梨花女是白金卡的时候,她脸上的玻尿酸都要笑炸了,但刷出圆圆这个顶级黑卡客户,还转向问我们,看中的七件货品需不需要结账的时候,梨花女的笑僵在半空中。

我长那么大,从没有这样的时刻,似乎感受到心里有一支香槟“嘭”一声打开,泡沫四溅,空气里都是愉悦的香味,奥运会站上冠军领奖台,看着国旗升起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

事后我跟圆圆都陷入沉思,她为啥要买一个女款钱包送男友。

到了圆圆的锥子脸姐妹生日宴,大家都对她的“老公”真容期待很久,但临近最后一刻,理工男放了鸽子,说人在香港回不来,以新款包包赔罪,圆圆气不过,人不到就算了,最关键是这款包他之前已经送过了。她死要面子把我搬了出去,我想也没想一口答应,我这奋力长了二十六年的脸和强劲的审美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就在这个生日宴,我们又遇到了那个梨花女。

有时候真觉得我们是上帝创造出来的RPG游戏人物,明明开启了庞大世界观的地图,但注定要遇见的人,无论是在新手村还是最终关的迷宫里,也一定会遇见,六度人脉理论有时甚至可以打个折,通过一个人就能遇上老熟人。

当我们跟梨花女话中带刺地喝酒装熟时,她的男朋友来了,我看了一眼,心想完蛋,于是猛地低头刷起手机,担心圆圆尴尬,于是用余光瞟她,她正就着昏暗的灯光补妆。

阮东升现在的职业是古典占星师,某时尚杂志的星座专栏作家,这么多年未见,除了他鼻子变得更大五官更英挺外,身上仍然一如既往地弥漫着一股神经病气质。

他显然没认出圆圆,被身边一群锥子脸各种猛夸长得帅还一个劲地推脱哪里哪里,都是女友漂亮,近朱者赤。我保持低头的姿势,心里骂娘,你个Gay耍什么花言巧语。

圆圆大气地主动伸手跟阮东升问好,还叫了他的名字,估计是场地的灯光太暗,阮东升仔细看了她好久,才有点眉目。明显能感觉到他挺拔的站姿瞬间缩得像是犯了错的小孩。

“瘦了”,这是阮东升磕磕巴巴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当然也看到了我,只是没想到我一整晚的局促最后都成了可笑的荒唐。我喝多了,跑到厕所里吐,吐到我觉得已经没办法正常走回包厢的时候,阮东升突然搀住了我,我害怕事隔多年后,他又跟我表白,我真不是爱情终结者。在我俩推搡之间,他突然提起当年的事。

话语间,我只听到了几个重点,他说,他最讨厌喝可乐,但当时军训圆圆隔三岔五就变出来一罐,他只能硬着头皮喝;他讨厌拍大头贴,但圆圆爱收集,于是拍了很多,想把自己的照片撑满她一整本;他最讨厌用有香味的中性笔写作业,但为了让圆圆能闻到远远飘来的哈密瓜笔芯味道,呛了自己好几个学期;他为了知道圆圆的星盘,还大费周章地接近我。他老早就喜欢这个胖子了,但总觉得她把自己当哥们,就连最后挣扎了许久在毕业操场的告白,也因为最后那点走失的信心而变成一个乌龙。

“哥们,你真玩死我了。”我扶住走廊的墙壁,想趴到他身上再吐一次。

“我以为你们会当玩笑,笑笑就过了的,其实后来我想找你说清楚来着,但很多事,就欠一个机会。”

“滚你大爷的,这词儿是那些打胎青春电影教你的吗,我们的青春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你喜欢她,你就说啊,她那个时候胖成那个鬼样子,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没人要她,你稳赢的。”我情绪激动,胃里翻江倒海。

“我一直以为她喜欢你的。”

我愣住,终于忍不住,吐了一摊胃液出来,真的太难受了,此时千言万语竟无法成段说出,只能苦笑道,“爱,其实很简单,只是我们把它弄复杂了。”

这真是我这辈子说过最娘炮的一句话。

后来吧,圆圆跟梨花女上演各种宫心计,梨花女在哪里美容,她就去哪,跟阮东升去哪个超市逛街,她就拉上我推着车买买买,就连他们去哪里旅行,她也屁颠屁颠地跟着飞过去。我呛她这是何必呢,不是已经不在乎爱情了吗。圆圆翻着白眼说,我就想知道,这女人到底啥能耐,能把阮东升拿下了。我没有搭话。

一个月后,圆圆的副卡突然失效了,理工男人间蒸发,电话关机,到这时圆圆才醒悟,她根本不知道能如何联系上他。圆圆想把三套别墅卖一套兑现,结果我去公司一查,户主根本不是她,更戏剧的是,后来这三套房子也充公了。没人知道理工男在香港做了什么,总之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所有财产瞬间化为糖衣,食不果腹。

断了经济来源,圆圆现了原形,七夕节那天去阮东升和梨花女常去的餐厅当电灯泡,又见证了他向梨花女求婚的全过程,偃旗息鼓过了一段特别颓丧的日子,每天就以酒精麻痹神经,大脑浑浑噩噩全是过往片段。

就连我这个青梅竹马,只能暂时接济她,把二楼的房间腾出来给她住,对于心理上的督导,全然束手无策。她的性子我太了解了,骂没用,打不听,她心里自有一个权衡利弊的天平,什么时候倾倒,什么时候保持平稳,所有怪力乱神学术上解决不了的心思,她都能自我消化。

她买了好多时尚杂志,阮东升写的那些专栏她都认真拜读且批注过,偶尔还会跟我讨论,提出质疑,因为说到底,她也是研读过星相学的人。除了看杂志的时间,她都一个人闷在家里喝酒,不怎么进食,于是愈发消瘦,瘦到见她顶着一颗大头我都会心疼她的脖子。

终于在她第三次醉在7-11门口时,阮东升把她扶了起来。圆圆瘦小的身子被他包在大衣里,贴近他胸膛,心安稳许多,她把袖子艰难地撩起来,露出胳膊肘上一圈圈白色的纹路。

她兀自说,“这是每个胖子瘦下来后留下的证据,跟妊娠纹一样,很多是吧。你越想忘记,就越记得清楚,就跟人一样,拼命喜欢的时候放在心里,想念的时候,就一直放在脑子里。你想从头来过,想否认以前的一切,不可能,回忆就是最大的证据。”

那晚阮东升听着圆圆的碎碎念,一直把她护在怀里,保持沉默。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阮东升都像单身贵族一样守在圆圆身边,陪她卖掉家里堆成山的包包,帮她介绍了一份还算轻松的文秘工作,也是第一次带她去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走了走,以至于圆圆全然忘了,他家里还有个不入法眼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