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午夜悄然离世【2】(第4/5页)
“不用了,谢谢,我想我很容易睡着。你们尽量小点声,不要把别人吵醒了,别冻着了。”她又转身向楼梯走去。莫琳说:“法伦也醒了,她的床头灯亮着呢。”
她们三个都向走廊看过去,看见法伦房间的锁眼里透出一线灯光,穿过黑暗在对面布轴式的镶板上照出一小圈光晕。
雪莉说:“我们也给她带一杯,她大概醒了在看书。来吧,莫琳。晚安,护士长!”
她们一起拖着脚步,沿着走廊来到尽头的小杂物间内,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一直在身后镇定地注视着她们。一秒钟后,她板起脸,毫无表情地转向楼梯,上楼向她的房间走去。
就在一小时后,整座南丁格尔大楼无人听到,也无人看到,暖房一块早已松动的窗玻璃不时地发出嘎嘎声,最终掉了下去,落在屋内的拼花地板上,摔得粉碎。风从那个窗户洞里穿过,就像一头猎食的野兽。冷风将柳条桌上的杂志吹得沙沙作响,又吹起棕榈树的叶子,轻轻摇摆蕨树的叶子,最后刮到了植物架子下方一个长长的白色食橱上。早在傍晚时分,橱门就被一个不顾一切的、急匆匆的访客打开过了,这个人已经将手伸入过小橱的深处。这扇门一整夜就这样敞开着,挂在它的铰链上一动不动,但是此刻风将它吹得轻轻摇摆起来,一开一合地晃着。它终于仿佛是玩累了,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断然地关上了。
南丁格尔大楼屋檐下的一切生灵全都入梦了。
3
达克尔斯护士被床头的闹钟声惊醒。钟面上微弱的荧光显示出6点15分。此时即使把窗帘拉开,室内仍然是一片黑暗。她知道射过来的那一片昏黄的亮光不是来自屋内,而是远处医院的灯光,医院夜间值班人员正在分发第一轮早茶。她又躺了一会儿,让自己慢慢醒过来,开始感受新的一天。昨夜尽管有暴风雨,她也曾醒过来几分钟,但总体而言还是睡得不错。她不禁感到一阵高兴,觉得有信心面对这一天。昨天晚上以及前几个星期凄惨、恐惧的心情似乎已经一扫而光,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由于过度疲劳和一时的压抑造成的。自从佩尔斯死了以后,她好比穿过了一个凄惨且毫无安全感的黑洞,而今天早晨,像发生了奇迹一样,她从那个黑洞中走了出来,重见光明。今天就像是孩提时代圣诞节的早晨;就像是回家过暑假的第一天;就像是热病刚过,一觉醒来,心情舒畅地看到妈妈就在身边——病后初愈,所有的抚慰都在前面等着呢。她又回到了熟悉的日常生活中。
明朗的一天在她面前展开,她想了想这一天里的期望和快乐。上午会有一堂药物学课,这很重要。她的药物学课程一直学得不好。喝过咖啡之后,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会给三年级学生上外科讨论课。像他这样一个杰出的外科大夫会不嫌麻烦地来为实习护士上课,这对她们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她有点怕他,特别害怕他那时不时发出的尖锐提问。但是今天上午她会很勇敢、很自信地站起来发言。下午医院的汽车会将她们送到当地的妇幼保健医院观看权威医务人员的实际工作。这对于将来想要当一名地区护士的人来说也很重要。她躺了几分钟,将这个令人满意的安排想过了一遍之后便起床了。她摸索到拖鞋,将脚伸了进去,穿上廉价的睡袍,沿着过道向学生杂物间走去。
每天早上7点整,都会有一名女佣叫南丁格尔的实习护士们起床,但是大多数学生在病房实习时已经习惯了早起。她们都将闹钟设在6点30分,给自己留出喝早茶和闲聊的时间。到得早的人已经来了。小屋通明透亮,气氛像家庭般温馨,里面总是散发出茶叶、沸腾的牛奶和消毒剂的气味。令人高兴的是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伯特双胞胎在那儿,由于睡意未消,脸部有点松松垮垮的,她们俩都裹着一件肥大的红色睡袍。莫琳带着一个手提式无线电收音机,调到了二台,正在跟着BBC早间音乐的切分音轻轻地扭肩摆臀。另一个伯特往托盘里摆上了两个大茶杯,正从饼干筒里搜寻饼干。另外在场的一个学生是玛德琳·戈达尔。她穿着一件老式的朴素睡袍,手里拿着茶壶,眼睛望着烧水壶,正等着第一股水蒸气冒出来。达克尔斯护士今天心情好,精神放松,本想将她们全都紧紧地抱住的。
“今天早上法伦在哪儿?”玛德琳·戈达尔有点懒懒地问。
法伦护士出了名的起得晚,但她通常总是第一个来沏茶,沏好茶后,便把茶端回去,躺在床上慢慢享受,这是她的习惯。她会一直赖在床上,直到最后时刻,但早餐时她会准时露面。然而今天早上,她个人专用的茶壶和配套的茶杯、茶碟仍然搁在食橱架子上,放在她那装中国茶叶的茶叶罐旁边。法伦喜欢喝这种褐色的发酵茶,也认为搭配着整套茶具饮茶更能为一天的学习和工作提神。
“我去叫她吧。”达克尔斯护士连忙说,她很高兴能帮点忙,渴望着做点好事来庆祝自己终于从前几个星期的紧张情绪中解放了出来。
“等一会儿,你可以从我的茶壶里给她倒一杯茶去。”莫琳说。
“她不喜欢喝印度茶。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跟她说水已经烧开了。”
有一刻达克尔斯护士想要为法伦沏杯茶,但是冲动马上就消失了,倒不是法伦为人不可捉摸、性格多变。有的人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也不愿意别人动她个人用的东西。法伦的东西不多,但都比较贵、比较精致,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充分显示了她的个性,也显得有点神圣不可侵犯。
达克尔斯护士沿着通道几乎是跑着来到法伦的房间。门没有锁,这倒不叫她奇怪。几年前有个学生夜里病了,因为太虚弱,竟然不能爬过房间去打开房门的锁。从那以后,便有了一条规定,禁止女孩子们夜里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自从佩尔斯死后,有一两个人还是把门锁上了,如果护士长们起了疑心,她们也不说什么。或许她们自己夜里睡觉也上锁,觉得这样才睡得更安稳些。但是法伦没有怕过。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头灯还亮着,但被调暗了,只有一道微光照在远处的墙上,使床笼罩在阴影中。枕头上有一缕黑发。达克尔斯摸着墙壁去找电灯开关。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按了下去,仿佛这样会使灯光轻柔地、慢慢地亮起来,照亮房间,免得法伦被强烈的灯光惊醒。房间被照亮了,没想到灯光这么刺眼,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地走到床前。她没有惊叫,也没有昏倒。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朝下看了一会儿法伦的身体,微微地笑了笑,似乎很吃惊。她毫不怀疑法伦死了。法伦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但是冰冷无神,就像是死鱼的眼睛。达克尔斯护士弯下身来,直盯着它们,仿佛希望它们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或者只是徒劳地在她眼中寻找一抹自己的影像。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关掉了电灯,将房门从身后关上,离开了房间。她像梦游一样沿着过道摇摇晃晃地走着,双手扶墙,稳住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