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餐桌上的闲谈(第2/13页)
她也考虑过从医院里搬出去。这是允许的,她的经济实力也负担得起。买一套公寓或小屋子是她为退休生活所做的最好投资。但是朱丽亚·帕多只用几句不咸不淡的摧毁性评论就把这个念头赶走了,那些话像几颗冰冷的石子,掉进了她希望和计划的深潭。罗尔芙护士长还记得她那孩子气的尖细嗓音。
“搬出去?你为什么想那样做?那样一来我们俩就不能经常见面了。”
“但我们应该这样做,朱丽亚。我们能有更多私人空间,不必再冒现在的风险,也不必再去骗人了。我会买一栋舒适宜人的小屋子,你会喜欢的。”
“那总不如现在方便,当我想要的时候就可以到楼上去看你。”
当她想要的时候?她想要什么?罗尔芙护士长拼命从脑子里赶走这个她绝不敢问的问题。
她深知自己所处的两难困境。毕竟这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奇怪。任何爱情中,总有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允许自己被爱。这仅仅是残酷的情欲经济学: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但是,她希望接受爱意的那一方知道你的礼物有多贵重,希望自己没有把爱浪费在一个滥交的、背信弃义的小骗子身上,而对方却随心所欲地乱采野花——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太自私、太专横了?她说过:“你可以一周来两至三次,也可以更多。我不会搬得太远。”
“啊,我不能保证做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为一所屋子去努力、去劳神,你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呀!”
罗尔芙护士长心想:“我在这里并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仅因为长期住在这里使我染上了制度的病,还因为这个地方令人生厌。我讨厌不得不一起共事的大多数人,瞧不起他们。即便是工作本身也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每一届新招进来的学生变得越来越傻,教育变得越来越糟。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还有什么价值。”
柜台附近传来一阵摔碎东西的声音。一个女仆把托盘里用过的陶器掉在地上了。罗尔芙护士长出于本能望过去,恰好看见那个侦探走进来,在队伍末尾拿起了托盘。那一群排着队正在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护士都没有注意到他。他拿起一个黄油面包卷,夹在一个穿白衣服的男杂工和一个学生助产士之间随着队伍慢慢移动,等着女服务员递给他选中的主菜。她惊讶于达格利什的出现,绝没有想到他会在医院餐厅吃饭,更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取饭。她的视线跟随他来到了队伍尽头,看他上交了餐券,转过身寻找座位。他显得十分自在,几乎忘了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她想,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不管身处何种人群中都不会认为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他是安全的。他具有那种潜藏的自尊,而那就是幸福的基础。她思考着达格利什有一个怎样的内心世界,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他产生非同寻常的兴趣,于是又低下头看着盘子。或许在大多数女人看来他是英俊的,他长着一张瘦瘦的、骨感的脸,既傲慢又敏感。这或许是他的一笔职业资产,作为一个男人,他会充分利用这笔资产。无疑这也是警察厅把这个案子交给他的原因之一。如果说那个傻瓜比尔·贝利对这个案子一筹莫展,那就让这个苏格兰场的神奇人物来接手吧。在这满满一屋子的女人,包括三个作为他主要嫌疑人的中年老处女之中,他无疑会幻想自己的机会来了。好吧,祝他好运!
但是,注意到他到来的人不止罗尔芙一个。与其说她看见,还不如说她感觉到吉尔瑞护士长僵住了,一秒钟后,她听见吉尔瑞说:“哇!好一个漂亮的警察!他最好和我们坐在一起,要不然他就得坐到那群嘎嘎乱叫的学生中去了。总得有人去告诉那个可怜人这里的规则吧。”
此刻,罗尔芙护士长心想,她一定会向他飞出一个街头那种“到这儿来吧”的眼神,我们便不得不忍受和警长一起吃完这顿饭的负担了。她的确送出了眼波,发出的邀请也没有遭到拒绝。达格利什托着盘子,若无其事、悠闲自在地从餐厅中穿过,来到了她们的桌边。吉尔瑞护士长说:“你们那个英俊的警官,你把他怎么了?我想警察也该像修女一样成对地出去吧。”
“我们那个英俊的警官此刻正在研究报告单,并且在办公室吃着三明治,喝着啤酒呢,而我则来享受你们资深人员的待遇。这里没人坐吧?”
吉尔瑞护士长挪得更靠近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一些,空出一个位置,笑着对他说:“现在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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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格利什坐下来,很明白吉尔瑞护士长欢迎他,而罗尔芙护士长并不欢迎,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则简单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他的到来,并不在乎是否和他一起进餐。罗尔芙护士长板着一张脸,目光横扫过来望着他,并对吉尔瑞护士长说:“不要以为达格利什先生和我们共享餐桌是为了讨你欢心。警司先生正盘算着一边吃牛肉一边问讯呢。”
吉尔瑞护士长咯咯笑了起来:“亲爱的,警告我是没用的。如果一个真正具有魅力的男子决心要从我这里骗走某些东西,我无法做到不放手。对我来说,承认谋杀的罪行完全没用。我从未想过干那个。这也不是说,我认为有人干了,我是指谋杀。不管怎么说,吃饭的时候还是不要谈这个吓人的话题吧。我已经接受过严厉的盘问了,不是吗,警司先生?”
达格利什把刀叉放在盘子两边,跷起椅子的前腿,这样就不必起身把用过的盘子放到附近的架子上去了。他说:“看来这里的人对法伦护士的死反应很平淡。”
罗尔芙护士长耸耸肩,说道:“难道你希望他们戴上黑纱、说话用耳语、拒绝吃午餐吗?工作还得干。毕竟只有少数几个人认识她,知道佩尔斯的人就更少了。”
“或者明显地喜欢佩尔斯一些。”达格利什说。
“不,一般来说,我认为人们不喜欢她。她太自以为是,过于笃信宗教。”
“如果你把那叫做笃信宗教的话,”吉尔瑞护士长说,“那并不是我对宗教的看法。虽说有‘人死莫言过’的说法,但这个女孩的确不讨人喜欢。她总是把别人的缺点挂在心上,而不想想自己的。这就是其他女孩都不喜欢她的原因。她们尊敬真正笃信宗教的人。我发现大多数人都这样。但是她们不喜欢被人暗中监视。”
“她暗中监视她们吗?”达格利什问。
吉尔瑞护士长似乎有点后悔说了刚才的话。“或许这句话说重了点。可是只要哪里出了差错,我可以打赌,保准佩尔斯护士全都知道。她总是会设法让权威方面注意到那些事。无疑总有最好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