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餐桌上的闲谈(第4/13页)
“聪明不是唯一的东西。这就是今日的麻烦,人们以为它是一切。”
罗尔芙护士长说:“给我一个聪明的女孩,不管她是不是有使命感,我都能把她培养成一个好护士。你可以要蠢笨的学生。她们会服从你的指示,但她们绝不会成为好的职业女性。”她说这话时看着布鲁姆费特,那种轻蔑的语气再明显不过地表达了出来。达格利什垂下眼皮看着盘子,假装对挑出肥肉和软骨更感兴趣的样子。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不出所料地反击了:“职业女性!我们现在谈的是护士。一个好护士首先会想到自己是一个护士,然后才是个职业女性!我想我们都会承认这一点。但是现今人们对地位想得太多、谈得太多。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做好工作。”
“但是具体说是什么工作,那不正是我们刚才在问自己的吗?”
“你也许不知道。我却十分清楚我在做什么。此刻就是管理好一个重症病房。”
她把盘子推到一边,用轻快、熟练的动作把斗篷披上肩膀,向她们点头告别,但看起来即像是警告,又像是说再见,接着便以庄稼汉般的轻快步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餐厅,织锦手提袋在她身体的一侧摇晃着。吉尔瑞护士长看着她走远,笑了起来。
“可怜的老布鲁姆费特!要是按她的说法,她管的总是重症病房。”
罗尔芙护士长冷冷地说:“她一直是一成不变地管理着重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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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乎是在沉默无语中吃完了这顿饭。吉尔瑞护士长咕哝了一些关于一次耳鼻喉科病房临床教学课的事情,便先行离开了。达格利什发现自己得和罗尔芙护士长一起回南丁格尔大楼了。他们一起离开了餐厅。他从挂衣架上取回外套,然后和罗尔芙护士长一同走下长长的走廊,穿过了门诊部。门诊部显然是新近才开放的,家具和装饰都是崭新的。巨大的候诊大厅里,成堆的塑料贴面桌子、安乐椅、一盆盆用木桶栽的植物和平凡的油画都足以使人感到愉快,但达格利什却不想在这里多作停留。他有着健康人对医院的反感,一方面是出于恐惧,另一方面是出于厌恶,他发觉这种有意营造的愉快气氛和虚假的正常状态令人心生狐疑和害怕。消毒水的气味在比勒小姐看来是生活中的万灵丹,但只会使他感到郁闷,向他暗示死亡的命中注定。他并不认为自己害怕死亡。在职业生涯中,他曾经几次与它擦肩而过,但也没有过分地灰心丧气。可是他怕衰老、绝症和残疾。他害怕失去自由,害怕衰老后失去尊严,害怕被迫放弃个人隐私,害怕疼痛,也害怕看到病人的表情。这些人从亲友的脸上看到了怜悯,看出了自己的纵情欢乐不再长久,此时病人的脸是最不能看的。除非死神突然轻易地将自己带走,这些东西迟早会降临。好吧,他会面对它们的。他并不是过于自负,认为自己的命运会和其他人不同,但是现在,他宁愿不去想这些。
紧挨着门诊部的是急诊室。他们经过时,一辆推床正被推向里面,上面躺着一个衰弱的老人,他那沾了分泌物的双唇正搁在痰盂边上虚弱地呕吐着,大眼睛在骷髅似的头上无意识地转动。达格利什意识到罗尔芙护士长正看着他。他及时转过头来,捕捉到了她那猜测的眼神,他想,那眼神中一定带着轻蔑。
“你不喜欢这里,是吗?”她问。
“那当然,在这里我不会感到快乐。”
“此刻我也不会感到快乐,但是我猜你会有完全不同的理由。”
他们沉默着继续走了一分钟。然后达格利什问起伦纳德·莫里斯,问他在医院里时是否也在职员餐厅吃午餐。
“不经常来。我想他自己带了三明治在药房办公室吃。他只和自己那伙人在一起。”
“或许也有吉尔瑞护士长?”
她轻蔑地笑了起来:“啊,你连这也知道了吗?是的,当然!我听说昨天晚上她就招待了莫里斯一餐。不管是那些食物,还是之后的活动都够叫那小男人消受的。你们警察真是一群彻彻底底的清洁工!那必定是一种奇妙的工作,围着邪恶嗅来嗅去,就像一条狗围着大树转。”
“用邪恶这个词形容伦纳德·莫里斯的性癖,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当然。我只是显摆了一下聪明,不该拿莫里斯和吉尔瑞事件来麻烦你。如果你一直打嗝,打得太久了,嗝也会变得体面起来。它甚至不配拿来做饶舌的话题。她就属于那类身边一定要有个人的女人,而莫里斯呢,也喜欢有个人听自己吐露心声,说他的家庭如何可怕,他医院里的同事如何没有人性,等等。同事们并不十分认可他的自我评价,不把他看作一个称职的职业男人。顺便说一句,他有四个孩子。我猜如果他的妻子决心和他离婚,他和吉尔瑞就都自由了,可以结婚了,因为再没有什么可以成为他们的障碍了。吉尔瑞当然想要一个丈夫,这是无疑的。但是我认为她心中选定的那个角色不会是可怜的小莫里斯,更可能……”
她停下来。达格利什问:“你认为她心中还有更合适的候选者吗?”
“为什么不去问她自己?她从来都不信任我。”
“你不是负责她的工作吗?临床导师可是在高级护士导师的领导之下,不是吗?”
“我只负责指导她的工作,不负责指导她的道德。”
他们走到了远离急诊室的另一扇门前,罗尔芙护士长正要伸手把它推开,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身穿白大褂、挂着听诊器、正在谈话的低级职员。他们一边一个地围着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正恭敬地倾听这位伟人讲话,不停地点着头。达格利什想,他很自负,神态有点粗野,还微微有点粗俗的圆滑。这些融合在一个成功的职业男人身上,就成了一个典型。
罗尔芙护士长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他们并不完全一样,你知道。就拿莫拉威先生来说吧,他是我们的眼外科大夫。他让我想起睡鼠。每周二的早上,他吧嗒吧嗒地跑进来,站在手术台上,一站就是五个小时,从不多说一句废话,连鬓胡子一抽一抽的,用那双挑剔的小爪子在一连串病人的眼睛上摘除掉什么。做完之后,他要恭恭敬敬地谢过每一个人,直至手术室里最低级的护士,然后脱下手套,又吧嗒吧嗒地跑开,去玩弄他的蝴蝶收藏品了。”
“他真是个谦逊的小男人。”
罗尔芙向达格利什转过身来,他又一次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了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晦涩、轻蔑在闪烁。
“啊,不!绝不是谦逊!他只是在做不同的表演而已。莫拉威先生像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一样,很确信自己被人们看作一个非常出色的外科大夫。从职业的意义上来讲,他们都很自负。达格利什先生,骄傲自大是外科大夫挥之不去的恶习,正如奴颜婢膝是护士的恶习一样。我认识的成功的外科大夫们无一不自认为全能的上帝之下就是他了。他们全都染上了骄傲自大的恶习。”她停了一下,又说,“是不是可以认为杀人凶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