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第3/6页)

男人虽然鼻青脸肿,可提到女儿,还是一脸灿烂。

我从男人手中拽出擦脏了的毛巾,换了一条新的给他。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又摸起了后脑勺。

“您这是独栋别墅?”

“不是,是公寓。”

“我就说嘛,一个人在荒山上住这么大的地方,这得多大的胆子。让我这一折腾,估计楼上的人都听见了,给您添麻烦了。”

“这就我一人住,还有一只猫,”见男人瞪大了眼睛,我犹豫了一下,说了实情,“这是自杀公寓。”

“自杀公寓?”

“对,专门招待想自杀的人。”

男人很大声地咽了口唾沫。一时,我竟觉得这晚上过得格外诙谐。男人的行业颠覆了我的想象,公寓的存在又让男人目瞪口呆。

“真好,您这地方有意义。”男人合上了下巴,再一次环视着这个房间。

“我曾经为一名女顾客上门服务,那孩子也就二十出头,是表演系刚毕业的女学生。我去过她家五六次了,每次去对我都是客客气气的,又是倒水又是拿零食。下手也不狠打,最多就是骂着骂着,捶我几下,捶完她还要流眼泪。时间久了,我也了解,孩子是整日被导演骚扰,敢怒不敢言,这才在我身上发泄发泄。

“有一天,我刚下班回家,饭还没塞进嘴里,她的电话就来了,让我立刻去她家。挣她的这份钱太容易,所以二话没说,我就接下这单。

“可没想到,那日市区几个要道实行交通管制,市中心的马路上像个大停车场,你是出不来也进不去。活活在那儿耗了两个小时,道路才通畅。

“可等我赶到女孩家的时候,才发现,孩子泡在浴缸里割了腕。”

男人讲到这儿,嗓子哑了起来,声音没了之前那股子亢奋劲儿,终于挂上了凌晨时分的疲惫。

“我也是傻,她不联系我,我就不往这上面想。还当是女学生素质高,不催单。要是那会儿我不抠这电话费,给女孩拨个电话过去,兴许开导几句,就没这事儿了。”

男人说完,两只手使劲儿搓着脑袋,可始终没能把拧在一起的眉头搓开。

~ 3 ~

“您没必要自责。”

男人摇摇头说:“我知道,人要真想寻死,你拦不住。可您说,要是当时她知道有自杀公寓这种地方,起码还能体体面面地离开吧。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死在出租屋里,连死前想了啥说了啥,都没人知道。这能不让人心寒吗?”

虽然与男人口中的姑娘素未谋面,但听完她的故事,心里还是难过。男人也是如此,说完便垂下脑袋,想来一半是难过,一半是真的累了。

果然,没一会儿的工夫,男人便趴在桌上,鼾声四起。

~ 4 ~

直到第二日,江婆来打扫卫生的时候,才将男人喊起。

折腾了一晚上的男人,顶着乌青的眼睛和颜色加深的瘀痕,使劲儿打着哈欠:“太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走。”

“不急,吃完早饭再走也不迟。”

“不了不了,昨天夜里把钱包和手机都丢在客户家里,一晚上没回去,我女儿得急死。”

见男人执意要走,我便也不好再挽留,装了几瓶消肿化瘀的药水,递给了男人。

“我这里工作需要,常年备着这些药。你拿几瓶回去,赶紧养好伤,不然真该接不着单了。”

男人嘿嘿笑着,接了过去,两手绞着那塑料袋,发出“嚓嚓”的怪响。

“那我先走了。”

“慢走,注意安全。”

男人转身离开,走到门旁,突然停了下来。

“谢谢您,收留我这一夜,而且让我尴尬的问题,您也只字不提,”男人低下了头,“当初我进监狱,就是因为心烦喝多了酒,过失杀人。现在我做这份工作,虽说苦点儿累点儿,但起码还有意义。拳头砸在我身上,就不会砸向老婆孩子;巴掌打在我脸上,就不会再伤及旁人。我犯过的错,不想让别人也犯。我身上的罪,想靠自己来赎。”

男人下山的时候,正是红日高悬。渡不知何时,跑在男人前面引路。我想,对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而言,这定是一个好兆头。

遍体鳞伤,强颜欢笑。我默念着这八个字,不禁笑了。与其说是在读旁人的生活,不如说是在镜子这头端详自己的生活。

捏着手中的信纸,看它少了一半,我一时竟有些不舍得读完,于是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推开窗户,放了些风进来。

梧桐新叶相互摩挲,听到这声音,我才想起,那只黑白相间的鸟好像很久没再见到。读完最后一个故事,就去寻找它。

巧合

第三个故事:巧合。

~ 1 ~

暖风和煦,撩拨起人来,娴熟而自然。乍暖还寒的春日至酷热难耐的暑伏中间这段日子,是最为舒爽的季节。

偷得机会,我带着渡,沿着下山的小路,悠哉地逛着。虽说公寓还有客人等着,但这满山坡的景致,正是到了登峰造极的时刻,千金难换,怎能着急?

绕过前面的一个小土丘,视线豁然开阔了起来,原来是到了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也不知这儿是人为的景致,还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大不小的一处平台,花草更盛,恰到好处地点缀在这半山腰上,像是为来往过客刻意留了地方休息。

我站定,环视一圈,目光像错过什么又失而复得似的,黏在了一个身影上。

女人侧身卧在一片新绿与淡紫之间,背冲着我,若不是阳光下一袭黑发像缎子般披在身后,还真难以在一片烂漫中寻到这个倩影。

渡的眼更尖,此刻也不乏了,晃着一身同样油光水滑的黑毛向女人跑去。

女人先是注意到了渡。她应该也是爱猫之人,左手一撑坐了起来,扯了根草穗戏逗起了渡。渡冲着我站的方向喵了几声,便像女人刚才那样,寻了块儿干净的地方躺了下来。女人自觉没趣,扔了手头的草穗,下意识地往身后瞥了一眼,便撞上了我有些发直的目光。

这女人真美。五官单拎出哪一个都算不上惊艳,可凑在一起,却有着说不出的韵味和精致。一双细而长的丹凤眼,少了应有的妩媚,却多了份隐匿日月的迷离,让人难以移开视线,心甘情愿地沦陷在这目光中。一袭黑发披在身后,同样夺人眼目,但却又不喧宾夺主。浅紫色碎白花的连衣裙衬得身材玲珑有致,阳光下一抖,满地都是坠落的花瓣。

像是心知肚明自己这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女人对我略有冒犯的注视并未表现出不快或是尴尬。她稍稍一怔,便不作声地把头扭了回去。

倒是我,被女人的反应衬得有些手足无措,慢步轻声地走到女人面前,召唤着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