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第4/6页)

渡像在公寓一般,赖在草毯上晒着太阳。看那模样,不知比攀在窗台上惬意多少分,满脸都是一副让我闭嘴的嫌弃。它对我的召唤更是充耳不闻,光是斜眼瞥着我。

女人不知是被我逗乐了,还是被渡逗乐了,捂着嘴“哧哧”地笑了起来。

我无可奈何地冲着女人耸耸肩:“它不怎么听我的话。”

“这猫有灵性。”女人收回了笑,没有看我,愣神盯着渡。

“你刚才叫它什么?”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哦,渡。摆渡的渡。”

“渡……”女人垂下眼睛,嘴里低声念叨着。她收起膝盖,抱在怀里,起先被压趴下的花草一脸醉意地伏在女人身边。不应景的一瓶百草枯,滚在女人脚边。女人看到,慌慌地扯着裙摆,将百草枯压在了裙下。

我像是明白渡为何赖在这儿不走的原因了。女人说得对,渡是有灵性的。

“真拿它没办法,”我搔搔头,“我能在这儿歇会儿吗?”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女人愣了一下,回过神后她只淡淡地说了声:“也好。”

我靠着渡盘腿坐下,花草香浓得竟有些熏眼。“这儿的花开得真好。”

“是,比公园那些强了不知多少。”女人双手捧起长茎上的花骨朵,出神似的盯着。

“但来这儿的人可比公园里的人少多了,大概都嫌这儿偏僻。”

女人没有接话,放开花枝,开始把玩起了浅紫色裙上的白色碎花。

“您来这儿是赏花?”我试探性地向女人抛出问题。

“算是吧,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没想到这一次,女人回答得很快,像是早早想好了答案,等着我发问一般。

“看您带着百草枯,还以为是林业部派人到这荒山上检查呢,”我尽量令语气听上去轻松幽默些,“百草枯是最烈性的杀草剂,人喝上一口,就会把人的五脏腐蚀烧穿。您带着这种东西,可得小心。”

女人卷着裙角的手停了下来。渡赞同似的,发出“喵”的一声。

女人把脸埋在腿上,双手仍紧紧卷着裙摆。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双眼周围蒙了一圈潮红,像是鼓足了勇气,抿了抿嘴后,开了口:“您是住在这附近吗?”

“我们住在山上的那栋公寓里。”

女人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了望。

“想拜托您一件事,”女人顿了顿,看向山下,“我在下面给自己找好了地方,等一会儿我咽了气,麻烦您往我身上盖些薄土,撒些花草,行吗?”女人像是不敢看我似的,头一直扭向山下的方向,微微地低着,等待着我的答复。

“巧了,我也一直想日后能长眠在这山上。不过,要是没个好理由,随随便便地了结了生命,怕也会辜负这花草的美意。”

女人有些吃惊地转身望向我,想来没料到我会这样回话,眼睛里的雾气更重了些。

~ 2 ~

“老天让我在这儿碰到您,看来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我得了很不好的病,身上有,心上也有。

“我爹家三代单传,我娘怀我的时候,日日让我爹敲酸杏子给她吃,都说酸儿辣女。我爹被硬邦邦的杏子砸着,脸上却是乐出一脸褶子。他还找了算命先生,给我起了好名字。万事俱备,就差东风了。没想到,东风一来,竟把万事给吹破了。

“听我姨讲,知道生出的是个女孩,我爹黑着脸,连抱都不抱我一下。估计是我爹抱的希望太大了,反而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失望。像是报复我似的,在我的记忆里,我爹从未对我笑过。

“十七岁那年,我高考落榜,在房间里哭得昏天黑地。我娘终于给我爹生了个大胖小子,屋外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爹除了高兴有了儿子外,还高兴终于把我给处理掉了。邻县有个承包果场的暴发户答应我爹,把我嫁过去,就以高出市场三倍的价格,收回砸在我爹手里的那批树苗。

“我出嫁的那天,我爹第一次对我笑。他嘱咐我,去了那儿要有大人样,别受点儿委屈就待不住。那个时候我真的挺感动的,以为我爹心里还是有我的。

“可真见了那男人,我才知道他那话是什么意思。那男人是先天性肾畸形,平时就是个药罐子,根本算不上男人。”

女人讲到这儿,整了整被风吹散的头发,朝我笑了笑,满目的凄凉。

“这些我都不在乎,做饭、洗衣、熬药汤,为人妻该做的事情我都做。可那男人,却总是不满,常常把对自己身体的怨气发泄在我的身上。我就像是他的玩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哭泣声像是从地上小心翼翼漫上来似的,生怕惊到地上的一草一木。

“去年夏天,几个在外地上大学的女伴回来,约我去城里刚开的游泳馆玩儿。自打嫁人后,我很少出门。接到电话,我开心得不得了,开心完了又发愁,自己从来没游过泳,连套泳衣都还没有。打电话给关系最好的女伴,她很爽快地说,游泳馆里有熟人,可以帮我搞定一套。

“那天去了后,她递给我一套黑色连体泳衣,看上去蛮新的,就是摸着有些发潮。女伴解释说,不知谁把泳衣落在游泳馆,老板就给收了起来,洗过的,很干净。我也没有多想,套上就下了水。

“可回来以后,下面就一直不对劲儿。吃了好多消除炎症的药,用了泡药草的水去洗,都不管用,而且还越发严重起来。药罐子察觉出来后,非说我和别的男人鬼混,染上了脏病,虽然他没什么力气打我,但却跑出去胡嚷嚷。

“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可这病终究是上不了台面。我不敢去医院治病,就托人寻了个小门诊,据说那儿的大夫原先是部队上的,治这个病手到病除。于是我把嫁过来后偷摸攒下的钱都花在看这病上,大把地吃药、打针、输液,可就是不见好。

“见此,我这心里便发了急,咬着牙去了市里的医院看病。检查完,我就感觉护士们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儿。拿到检查单后,我就跑去问大夫。大夫指着一行什么抗原体的小字对我说,你是HIV感染者。”

~ 3 ~

阳光移了位置,渡也起身另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女人看着渡,一动不动。

“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为什么老天这么愚弄我?既然做好人没好报,那临死前让我也恶一把,应该没什么吧。”

她的眼神倏然一转,定在我的脸上:“你说我美吗?”

陡然间发问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女人没有理会我,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那天我在街上晃悠了好久,从中午一直晃悠到了深夜,又从深夜晃悠到了凌晨。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又在嘲弄我了,在我都要放弃的时候,那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