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6页)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照片还是在南迦帕尔巴特峰[11]拍摄的,照片中的他散发出一种粗野而无所畏惧的气场。而这张照片多年前曾被《户外》杂志作为封面图片。柯尔曾向这本杂志投稿过有关一篇对南迦帕尔巴特峰的登山者发起的惨无人道的塔利班袭击的第一手报道,后来还把这件事写进过书里,这一事件随后还被拍摄成了电影,其中有一部就是由他执导的。
柯尔曾经是一位军事心理学和哲学学者,后来转行做了战地通讯记者,最后成为了一位描写自己冒险经历的叙事散文作者,一个对寻找文学灵感上瘾而过着行走在刀尖上的生活的人,并且热衷于从心理上解构那些和他做着同样行当的人。这基本上是他所有作品的潜在主题——为什么男男女女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为什么有些人命运多舛,却能幸存下来,而有些人就此生命终止。她曾看过迈伦书架上他的书的封面。
他的书全都出于自恋情节,奥莉薇亚很久之前就认定了这一点。她厌恶他的每一个观点——也许是出于对他的自由,以及对他这种充满欲望、满腔热血地生活的能力的嫉妒。
迈伦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那幅肖像,举着勺子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他问道。
奥莉薇亚清了清嗓子。“他现在在哪里?”
“柯尔?”
“对。还有简。简还和她的丈夫孩子一起生活在伦敦吗?”
迈伦缓慢地把他的勺子放下,伸手抬起了威士忌酒杯。他深深地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闭上了眼睛。“你和哈利迪谈过了?”
“是的。”
他一言不发。木柴哔剥作响,有火星在空气中爆裂。艾斯在他身后打滚,舌头长长地伸出嘴外面,就像一只小奶狗一样安逸。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
迈伦抬起了眼皮。“具体说了什么?”
“他说你需要决定是否接受纾缓治疗。还有得有人通知柯尔和简,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浓密的灰色眉毛垂了下来,眼神变得极为强硬,一字一顿地说:“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从你的尸体上跨过去又能做什么,迈伦?”她同样平静地说,“接受纾缓治疗?去养老院?还是有人打电话给你的孩子们?”
“都不怎么样。”他一口吞下剩下的威士忌,伸手去拿身旁的酒瓶,然后把其他的三个指头伸到瓶子里去搅动。她知道他现在正在接受许多药物治疗,像这样豪饮也许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如果这个人就快要死了,这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纾解?
“我才不管那个装好人的医生说了什么屁话。如果我要死了,我一定是会死在这里,以我的方式,在我的牧场,还有在我自己该死的家里。我他妈就是在这里过完了我的一生,在这里娶了我老婆,在这里有了我们的孩子……”他的声音哽咽了,留下没有说完的语句支吾在空气中。
这也是我的妻子死去的地方,我失去我的小儿子的地方……我的家支离破碎的地方。
火光印在他的眼中跳跃。
奥莉薇亚把杯子放下,身体前倾,双手撑在了膝盖上。
“迈伦,如果你不想搬去他们能照顾到你的地方去,那么你就需要家庭护理——”
他的手蓦地伸出来打断了她:“别说了,连想都别想。只有我死的那天才会需要护士来给我给我刷牙擦屁股洗便盆。尊严,我他妈是有尊严的。这要求过分吗?”
“你的孩子应该知道你的情况。他们有权力——”
“够了!”他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摔,脸变得通红。“门都没有。我才不会让那两个人为了遗产无休止地争吵,然后把这座牧场从我的手中夺走。他们肯定会这么做的,记住我的话。”
“你不能这么肯定他们——”
“我当然能。柯尔对老栅栏牧场和他的老爹发生了什么根本半毛钱都不会关心,我也不需要他呆在这里来和我撕破脸。他们可以得到我的牧场,不过要在我死了之后,在我的骨灰散去,墓碑被安放在格蕾丝和吉米的墓碑旁边之后。这样,我的鬼魂就能时刻陪伴着他们。”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但是那股子坚持劲儿却不减丝毫。“就由你来做。为我扬起骨灰,为我立起墓碑。”
她揉了揉眉心,又偷偷看了一眼壁炉上方的肖像。“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转头看向迈伦。他脸上的表情被一种古怪的神情所取代,肩膀向内缩起来,似乎要把自己整个陷在椅子里。她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悔恨。
奥莉薇亚感到一阵揪心。
如果发生这样的事的是我父亲的话,我会想要知道的。我想要一个能够说再见的机会……
真的能有机会弥补吗?当愤怒、辛酸、懊悔和责难互相深深纠缠在一起,在一个人的灵魂中根深蒂固难以去除的时候,这样的努力是不是只是有勇无谋?
“他在哈瓦那[12],”他最终还是开口了。“依然沉浸在他自己的悲伤中。”
她有些惊讶。“哈瓦那,古巴?你怎么知道的。”
他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视线移向了火堆,布满青筋的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知道柯尔在哪里,这说明他还在乎他们,哪怕只有一点点。奥莉薇亚被一种愈发确信迈伦需要和他的儿女和解的认知包围了。
或许是奥莉薇亚对自己疏远家庭的隐隐的罪恶感在作祟,让她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努力不让自己坠入回忆之中。每次她触碰到记忆深处的事情时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悲伤?”她小声地问。
依然不肯正眼看奥莉薇亚,他说:“柯尔的工作好像从他的妻子和孩子离开之后就一直停滞不前。”
“我……我都不知道他有妻儿。他结婚了吗?”
“普通的合法夫妻。荷莉,带着她和前夫生的儿子泰嫁给了他。有一次在苏丹,柯尔发生了可怕的意外,危及了她儿子的性命,之后她就带着孩子回到前夫的身边了。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八岁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在他投稿的那本杂志上读到的。他一向在这方面有特殊技巧,你知道的——把日子过得如此极端,永远生活在风暴的边缘,以他周围的一切做代价。柯尔甚至从来没有带荷莉和泰回过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迈伦轻蔑地哼了一声。“话又说回来,柯尔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把老栅栏称作是‘家’了。”
“他们在苏丹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