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后(第11/13页)
我迟疑了一下,小心地用手指在杯子里蘸了一下,尝了尝。味道很像我小的时候母亲做的那种大麦水。也是同样味道寡淡。还有……它在上颚和舌头上留下一种回味,不像蜜那么甜,也不像葡萄那么鲜明,但感觉上很舒服,就像阳光下晒着的葡萄干,奇妙地混合了成熟谷穗的味道。
“哦,好吧,”我说,“那就祝愿斯托尔先生健康有所改善。”然后大大方方喝干了这杯毒饮。
“有一点我很清楚,”酒吧招待说,“我失去了我的最好主顾。他们一大早走了。”
“是啊,”我说,“我的侍者也告诉我了。”
“斯托尔夫人最好能把他送进医院,”酒吧招待继续说,“她丈夫是个病人,还不光是因为喝酒。”
“你是什么意思?”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儿出了毛病。”他说,“你自己也看得见他那一出。他精神不正常。我很怀疑明年是否还能见到他们。”
我啜饮着矿泉水,大麦的味道的确让它增色不少。
“他干的是什么职业?”我问。
“斯托尔先生?他告诉我说他是某个美国大学的古典文学教授,不过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斯托尔太太付这儿的账,雇船工,什么都是她来安排。虽说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她,可他好像靠她养活。我有时候挺奇怪,虽然……”
他突然不说了。
“奇怪什么?”我追问道。
“嗯……她实在是委曲求全。我有时候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爱意。她这种年纪的女人都要从生活中寻找某种满足。也许在他沉迷于饮酒和古董的时候,她那边已经如愿以偿。他在希腊和克里特岛周围岛屿上淘弄了不少东西。如果你知道诀窍的话,就没什么难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点点头,接着又要了一杯矿泉水。酒吧里暖烘烘的气氛让我觉得口渴。
“海岸一带有没有鲜为人知的遗迹?”我问,“我是说,他们可以从船上直接上岸的地方。”
也许是我瞎想,但我觉得他在回避我的目光。
“这我不太清楚,先生,”他说,“我敢说有这种地方,但他们可能派人管了起来。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官方不知道的地方。”
“那么沉船呢?”我继续问,“几百年前沉没的船只,现在还躺在海底的?”
他耸了耸肩。“当地不时会听到传言,”他不经意地说,“这种故事代代相传,但大多都毫无根据。我自己就从来不相信这些,也没听说哪个受过教育的人相信。”
他沉默了一会儿,擦着玻璃杯。我怀疑自己是否说得太多了。“大家都知道,经常有人发掘出小物件来,”他小声说,“这些东西有可能价值不菲。他们偷运出国,要是风险太大,就在当地处理给行家,卖个好价钱。我有个表兄就住在村子里,跟当地博物馆很熟。他在无底潭对面开了家咖啡馆。斯托尔先生经常光顾他那儿。他名叫帕皮托斯。实际上,斯托尔先生租下的那条船就是我表兄的;他把船出租给旅馆的游客。”
“我明白。”
“可是……你不是收藏家,先生,你对古董不感兴趣。”
“是的,”我说,“我不是收藏家。”
我从凳子上站起身,跟他说了声再见。不知我口袋里的小包是不是鼓得厉害,过于显眼。
从酒吧出来,我在露台上闲逛。不断涌起的好奇让我逛游到了斯托尔那座房子下面的栈桥边。房屋显然已经清理打扫过,阳台干干净净,窗板和遮门都关着。这里没有留下前一位住客的任何痕迹。很有可能不等白天结束,这座房子就会住进一家英国人,把这里点缀上各种泳衣。
小船停泊在那儿,一个希腊人在冲刷两侧的船帮。我第一次隔着海湾从斯托尔的角度望向对面我自己的房子。他当时就站在这儿,用望远镜凝视着,想到这种情景,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他的确是把我当成了爱管闲事的,可能还是个密探,被从英国派来调查查尔斯·戈登真实死因的。临走前夜送上的那个陶瓶,是不是一种蔑视的表示?是贿赂,还是诅咒?
船上的那个希腊人这时站起身,转过来看着我。这不是原来的那个船工,而是另外一个人。他背对着我的时候我没有发现这一点。原来陪斯托尔夫妇的那个人更年轻,肤色更黑,而这个人完全是个老家伙。我想起酒吧招待告诉过我,这船属于他的表兄帕皮托斯,他还拥有村里无底潭边上的那家咖啡馆。
“请问,你是这条船的船主吗?”我招呼道。
那人爬上栈桥,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船是我兄弟尼古拉·帕皮托斯的,”他说,“你想绕海湾兜一圈?外海有很多好鱼。今天没风,海上很平静。”
“我不想钓鱼,”我告诉他,“到外面转一两个小时倒也可以。什么价钱?”
他给了个德拉克马[2]的数目,我快速计算了一下,换算出一小时不超过两英镑,但要是绕过尖岬,沿海岸到斯皮纳隆哈的沙嘴那边,价钱肯定得翻倍。我拿出钱夹,看看钱够不够,用不用再去前台那儿兑现一张旅行支票。
“你付给旅馆就成,”他马上说,显然猜出了我的心思,“船费会记入你的账单。”
这下我就决定下来。管他呢,到现在为止我的额外花费并不算多。
“好吧,”我说,“那我就租上两个小时。”
沿着斯托尔夫妇走过多少次的航道嘎吱吱穿过港湾,感觉实在有些奇怪。排成一线的小房子被甩在后面,右侧的港口渐渐退后,开阔海湾的蓝色海水展现在眼前。我心里并没有明确的计划。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我感到自己被拖拽着,要去头一天小船停泊的那片靠近海岸的水湾。“那艘沉船几百年前就让人剔干净了……”,这是斯托尔说过的话。他是在撒谎吗?或者,有没有可能,在过去的几个礼拜里,日复一日,这个特殊的地点成了他们的狩猎场,他的妻子潜入水底,将海床上湿漉漉的珍宝交到他贪婪的手中?我们绕过尖岬,自然也就驶出了那段一直环围着我们的庇护区,微风变得强劲,船头冲击着碎浪翻卷的海面,小船更显轻快自如。
长长的斯皮纳隆哈地峡出现在左前方,我颇显吃力地对我的船夫解释,我不需他驶入那块盐滩环绕、相对平静的水域,而是要继续沿着围绕开阔海面的地峡那更为凸出的海岸航行。
“你想钓鱼吗?”他喊着,以便压过引擎的轰鸣,“那边的鱼特别好。”他朝我昨天待过的盐滩一指。
“不,不想,”我也喊着,“沿着海岸继续开。”
他一耸肩膀。他不相信我不想钓鱼,我也在犯愁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时,能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让船开近岸边停泊,除非——这样看起来也很有说服力——我借口说船颠簸得太厉害,让我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