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3/16页)

他走回到主要公路上。从路上看不到那辆汽车。那辆被抛弃的汽车可能要一天甚至两天才会引起怀疑。不过,费伯想,到那时他可能已经在柏林了。

他开始步行。他迟早会走进一座城镇,再偷上一辆车。他干得挺漂亮:他离开伦敦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到潜艇抵达接他的地方时间明天下午六点,还有整整一天。

太阳早已落下去了,这时,黑暗一下子降临,费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所幸,公路中间有条白漆线(这是灯火管制施行后的一项新发明),他勉强能够沿这条白线前进。由于黑夜中万籁寂静,他可以听见身后远远的地方正有一辆车向他驶来。

于是费伯就离开公路几码,卧倒下去,不让车上的人看见,直到车开过去。那是辆大汽车,费伯猜是沃克斯霍尔十型,车子开得很快。他等车开过去,爬起来,继续前进。二十分钟之后,他又看到了那辆车,在路边抛锚了。他要是来得及的话,在注意到那辆车时,就会绕道而行;但车灯灭了,引擎熄了,他在黑暗之中差一点撞到了车上。

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一支手电筒从引擎盖下向他照来,一个声音说:“有人吗?”

费伯走到光束之中,说:“出麻烦了?”

“是啊。”

电筒光垂下了,费伯走近时,就从反光中看到了那是个中年人,脸上留着胡子。那人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支大扳手,样子很犹豫,似乎没把握该怎么动手。

费伯看了看引擎:“什么毛病?”

“没了动力。”那人说,口音很重,“一分钟前还跑得蛮顺的,后来就开始一喘一喘的了。我对机器不大在行。”他又把电筒照向费伯,“你呢?”他抱着希望地问。

“也不怎么行,”费伯说,“不过让我看看电路,要是什么电线松了,大概我还看得出来。”他接过手电筒,向下伸进引擎里,把脱落的电线又插到汽缸盖上,“现在试一下。”

那人坐进汽车,发动了引擎。“真棒!”他压倒机器声高叫着,“你简直是天才!上车吧。”

费伯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这也许是军情五处精心设下的圈套。但他随即放弃了这种猜疑:就算他们知道了他在哪里,何必用这种软办法呢?他们完全可以派出二十名警察和两辆武装警车来抓他嘛。

他上了车。

那司机启动车辆,连续换挡,车子很快就加上速度,飞速行驶了。费伯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司机说:“我叫查理德·波特。”

费伯迅速想起自己皮夹里的身份证:“我是詹姆斯·贝克尔。”

“你好。在那边的路上,我准是驶过你身边了——没看见你。”

费伯明白这人是在道歉,没有让他搭便车。“没什么,”费伯说,“我当时大概离开了公路,走到树丛后面去方便了。我倒是听见有辆汽车开过去了。”

“从很远的地方来吗?”波特说着,递过来一支烟。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吸烟。”费伯说,“对,我从伦敦来。”

“一路都在搭便车吗?”

“不是,我的车在爱丁堡报销了。很明显需要换个零件,但店里没有,所以我只好把它留在修理站了。”

“倒霉。喂,我要去阿伯丁,我可以把你带到沿路的任何地方。”

费伯飞快地动着脑筋。这可真走运。他闭上眼睛,想着苏格兰的地图。“太棒了,”他说,“我要去班夫,能搭到阿伯丁已经蛮不错了。我本想走高速路,因为我没领通行证——阿伯丁是禁区吗?”

“只有港口是。”波特说,“反正,你坐在我车里是用不着担那份心的——我是管治安的,又是侦防委员会成员。怎么样?”

费伯在暗中笑了。今天一天算交了好运。“谢谢你。”他说。他决定改换一个话题,“是全职的吗?我指的是当地方治安官。”

波特用火柴点燃雪茄,喷了一口。“不全是。要知道,我已经半退休了。我原来是律师,不过后来因为心脏不好退了下来。”

“啊。”费伯竭力在口气里加进同情。

“希望你不介意我吸烟。”波特挥着粗大的雪茄。

“一点也不。”

“你到班夫去干吗?”

“我是工程师。一座工厂里出了点问题……实际上,那工作是保密的。”

波特举起一只手:“别再说了,我懂。”

两人一时都没开口。车子闪过好几个镇子。波特显然对这条路了若指掌,居然在灯火管制中还把车开得飞快。一英里又一英里的路程被这辆大汽车吞掉了。那平稳的行驶催人入眠,费伯咽下一个呵欠。

“你一定累了,”波特说,“别客气,打个盹吧。”

“谢谢,”费伯说,“我睡了。”他合上了眼睛。

汽车的行驶一如火车的晃动。费伯又做起他那到站的噩梦来。不过这次稍有不同,没有在餐车上吃饭和跟同车的乘客谈论政治的部分。他出于某种不明的理由,被迫乘煤厢旅行,坐在他的装无线电的皮箱上,背靠着硬硬的铁箱板。列车抵达滑铁卢车站时,每个人都手拿一张费伯在参加长跑比赛时的照片,大家都互相对看,对照着他们看见的面孔和手中的照片。在验票口,验票员扳住他的肩膀说:“你就是照片上的人,是吧?”费伯目瞪口呆,死盯着验票员手中的照片,回想着当年自己在赛跑中奋力奔跑的情形。天啊,他当时是怎样个跑法啊——他过早加速,比预定的提前四分之一英里就开始全速冲刺,结果最后五百公尺简直都想死了——而现在他可能真的要死了,就因为验票员手里的那张照片……验票员正在说:“醒来!醒来!”突然费伯又回到了理查德·波特的大汽车里来了,原来是波特在叫醒他。

他的右手正在伸向装着锥形匕首的左衣袖的中途,刹那间他记起,对波特来说,詹姆斯·贝克尔只不过是个搭便车的人。于是他就垂下了手,放松了神经。

“你惊醒的样子像个士兵。”波特开心地说,“到阿伯丁了。”

费伯注意到他把“士兵”的音读得很怪,又想起波特是地方治安官,又是警察局的成员。他在晨曦的微光中看着那人:波特有一张红脸膛和灰白的胡子,他那件驼色大衣看来很昂贵。费伯猜想,他在这镇上有钱又有势。要是他失踪了,会立刻引起注意。费伯决定不杀他。

费伯说:“早安。”

他从窗外看着阿伯丁这座花岗岩城。他们沿两边都是店铺的主要大街缓慢行驶。街上有些上早班的工人,都目的明确地向一个方向走去:费伯推测他们是渔民。这地方看来寒冷多风。

波特说:“你想不想先刮刮脸,吃点早饭,然后再上路呢?欢迎你到我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