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5/16页)

他关掉引擎以节省汽油。他打算挺过这场暴风雨之后——如果能够的话——再设法修理或更换天线。他可能还需要汽油。

又一个大浪打来,他的船可怕地歪向一边,他意识到需要引擎的动力来应付下面的风浪。他拉动发动杆,但毫无作用。他试了好几次,只好放弃。他咒骂自己不该愚蠢地关掉引擎。

小船被掀到一侧,歪得把费伯摔倒,头部撞到了舵轮上。他头晕目眩地躺在地板上,无能为力地等待随时都可能的翻船。又一股大浪撞到驾驶舱,把窗玻璃拍了个粉碎。费伯突然间泡到水里了。船一定在下沉,他挣扎着站起身,把头露出水面。所有的玻璃全都掉了,但船还在漂浮。他一脚踢开舱门,水涌了出去。他抓牢舵轮,防止自己被冲进大海。

暴风雨愈演愈烈,大得让人难以置信。费伯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这样的暴风雨在这片海域中大概百年不遇。随后他便把全部精力和意志集中到如何握紧舵轮上,他要是能把自己拴牢在舵轮上就好了,但此时他已不敢松开手去找绳子了。随着小船在陡崖似的浪涛中升降,他已经全然感觉不出上下了。凶暴的狂风和成千加仑的水拼命要把他拉走。他的双脚在湿漉漉的地板和舱壁上滑动,两臂的肌肉酸痛发热。他的头一露出水面,就赶紧吸一口空气,其余的时间只有屏住呼吸。他多次几乎失去知觉,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平平的舱顶已经不见了。

每次闪电,他都有机会瞥上一眼梦魇般的大海。他总是惊诧地看到波涛的所在——在前面,在下方,在身旁,或完全在视线之外。他惊骇地发现,他感觉不到自己双手的存在,低头看去,原来还紧紧扣住舵轮,冻僵在上面,如同镶死的榫子。吼声不绝于耳,不知是风号、雷鸣,还是海啸。

意志力慢慢从他身上溜走。在一阵与其说是幻象不如说是白日梦之中,他看到了那个在阿伯丁海滩上盯视他的女人。她那身泳衣紧贴在身上,踩着渔船颠簸的甲板,向他走来,眼看着越走越近,但始终到不了他身前。他知道,当她走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时,他就会松开舵轮上那双僵手去抓她,但在她笑容可掬地扭着屁股走来时,他一直在说“别忙,别忙”。他禁不住想松开舵轮,自己迎上前去,但他内心深处告诉他,要是他一动,他就休想抓住她,于是他就等着,看着。她一次次地向他回报以微笑,即使他闭上眼睛,仍能看见她。

此时,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的神志渐渐不清,先是大海与小船消失了,随后那女的也模糊了,直到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然难以置信地站立着,还紧握着舵轮,并没有死。随后的一段时间,他强制自己保持清醒,但疲惫终又攫住了他。

在他最后一刻的清醒之中,他注意到浪涛载着小船,向一个方向移去。闪电又亮了,他看到一侧有一个黑压压的庞然大物,可能是不可思议的大浪——不,不是浪头,而是峭壁……他刚意识到自己接近了陆地,马上就担心会被冲到峭壁上,撞个粉碎。他糊里糊涂地去拉发动杆,随后便连忙把手移回到舵轮上,但抓不住了。又是一个浪头把船举起,随后像是丢弃玩具似的把船向下抛去。费伯在空中落下时,一只手仍紧握舵轮,他看到一块尖石如同刀尖钻出浪涛,看来肯定会把小船刺穿。但小船的龙骨擦过小石边,被海水载着向前冲去。

一轮山峰般的波涛散落了下去,但下一个大浪使小船的木结构再也吃不消了。小船结结实实地撞到大浪上,龙骨断裂的声响在夜里听来如同爆炸一般。费伯知道船是完了。

海水退去后,费伯意识到,龙骨是由于撞到陆地上才断的。他在又一次闪电中目瞪口呆地发现小船躺在一段海滩上。海水又一次冲过甲板,且托起残船离开了沙滩,并把费伯撞倒在地板上,但他趁着那一刹那,把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海滩很窄,浪涛一直拍到峭壁之上。就在他的右侧,有一个小码头,有一座桥似的什么建筑从码头通向崖顶。他明白,如果他离船踏上海滩,下一排浪会带来几吨的水,把他淹死,要不然就是把他推到峭壁上,把他的头撞个粉碎。但如果他能在两排浪中间的空当登上码头,他就可能爬上那座桥,让海水冲不到他。

他有望死里逃生了。

下一个巨浪把甲板击裂了。船在费伯身下散了架,他被返冲的浪头往回拽。他竭力站了起来,在浅水里溅着水花,朝小码头跑去。跑的那几码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经历。他真想瘫倒下去,就此在海水里休息一下,然后死去;但他仍然坚持着往前跑,犹如那次他赢得五千公尺赛跑一样坚持到底,最后,他撞上小码头的一根柱子。他伸出双手,抓住木板,一心希望冻僵的手会在片刻之间恢复知觉。他终于能够把身体往上提了;他摆动双腿,翻了上去。膝盖才刚顶到码头的平台上,浪就到了。他向前扑去。海浪托起他向前冲了几码远,然后把他狠狠地甩到木台上。他咽下一口海水,眼前金星直冒。当他背上的重量移开时,他呼唤自己的意志想移动身体,但却呼唤不来。他感到自己正被无情地向后拖。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气攫住了他。他不能被击垮,现在不行,他高叫着他对风暴、对大海、对英国人和对珀西瓦尔·高德里曼的愤恨。猛然之间,他站起身来,跑啊,跑啊,跑离大海,跑向斜坡。他闭着眼,张着嘴,发狂似的往前跑。他模模糊糊地记得,他以前有过一次类似的发狂状态,还差点死掉。他跑啊跑啊,不知目的地何在,但他清楚,只要意识尚在,他就会不止步地奔跑。

那个斜坡又长又滑。一个强壮的人,如果训练有素而且休息充分,可以一口气跑到顶;一位奥运田径选手,如果处于疲劳状态,可能可以跑到一半路程;一个四十岁的人,则只可能跑上一两码。

费伯跑上了坡顶。

离坡顶还有一码的地方,他心力交瘁,但在他昏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之前,还勉强又跑了两步。

他不知道他在那里躺了多久。

当他睁开双眼时,暴风雨还在肆虐,但天已经亮了,他看到离他几码远的地方,有一栋小房子,像是住着人。

他抬起上身,开始了向前门漫长的爬行。

18

U-505号潜艇兜了一会儿沉闷的圈子。它那强大的柴油发动机,随着灰色无齿鲨似的艇体在深水中探索前进,发出缓慢的嘎嘎响声。艇长维尔纳·黑尔海军少校正在啜饮着代用咖啡,并努力试着不再吸烟。这是漫长的一昼夜。他不喜欢这项任务,因为他是一名战士,而这里却无仗可打;他也不喜欢那个长着狡猾蓝眼睛的沉默寡言的情报官,他是潜艇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