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14页)
她洗净一切之后,便爬上楼去窥看他。他面对着门睡着,她向里望的时候,他的眼睛立刻睁开了,目光中又闪过瞬间的恐惧。
“没什么事,”露西悄声说,“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好。”
他没有说话,又合上了眼睛。
她回到楼下,她给自己和乔穿上雨衣和靴子,就出门了。天还在下着倾盆大雨,狂风还在怒吼。她抬头看看屋顶:有些石板瓦刮掉了。她弯腰走进风雨中,向崖顶迈去。
她紧紧拉着乔的手——不然他很容易被吹跑的。刚走了两分钟,她就后悔不该出来了。雨从领口和靴口往里灌,她很快就湿透了。乔也是一样,不过既然已经淋湿了,索性这样淋湿着再待上几分钟也无妨。露西想到海滩上去。
然而,他们走到斜坡顶上时,她才明白已经去不成了。窄窄的木栈道十分湿滑,加上大风,人很容易失足,掉落到六十英尺下的海滩上。在这儿看看就行啦。
景色十分壮观。
一个个小屋那么大的巨浪成排地席卷进来,后浪紧接前浪。浪涛越过海滩,更高地激起,掀起的浪头弯成一个问号,然后狂怒地拍打着崖底。浪花溅过崖顶,逼得露西慌忙后退,乔却高兴得直叫。风吼和海啸已经压倒了一切声响。露西之所以还能听到儿子的笑声,是因为他刚才已经扑到她怀里。她抱着他,他的嘴正对着她的耳根。
站在紧贴崖壁的地方观看汹涌的浪涛、喷溅的水花,让人震动不已。她既感到恐惧,又觉得安全;既冷得发抖,又怕得冒汗。太激动了,而露西的生活中最缺乏的就是激动。
她担心乔会着凉,正要返回去时,却看到了那艘船。
当然,已经不再是船了——这才正是吓人之处。所剩的只有甲板和龙骨的大块木头了。它们散乱地摊在石崖下,如同被扔掉的一把火柴。露西看得出来,船本来不算小,虽说一个人可以驾驭,但绝非易事。大海把人工巧手制造的船体解体殆尽,景象十分可怕,已经没有两块木头还连在一起的了。
天啊,那个陌生人是怎么活着从船上下来的?
她想到浪石相撞可能会对一个人体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不禁打了个冷战。乔感到她情绪上的突然变化,便对着她耳朵说:“回家去吧。”她立刻转过身,沿着泥泞的小径,匆匆返回小屋去。
进门之后,他们脱下湿透的衣帽和靴子,挂到厨房晾干。露西到楼上去,又看了看那陌生人。这次他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睡得十分安详,不过她有一种感觉,她一上楼他就醒了,并且听出是她的脚步,只是在她开门时又闭上了眼睛。
她放满了一浴池的热水,脱光乔的衣服,把他放进了浴池里,然后——基于一时冲动——脱掉自己的衣服,也泡到了浴池里去。热得真舒服。她闭上眼睛,放松全身。这样真好:待在家里,暖暖和和的,任凭暴风雨在屋外无能为力地拍打着牢固的石墙。
生活在刹那间变得有意思了。一夜之间来了暴风雨、一艘沉船和一个神秘的男人,而在这之前是三年的冗长乏味。她巴望陌生人能尽快醒来,这样她就能了解到他的一切了。
她该为男士准备午饭了。她有羊胸肉可以炖一炖。她跨出浴缸,用毛巾轻擦着周身。乔在玩他的洗澡玩具,那是一只被咬得斑痕累累的橡皮猫。露西在镜中观察着自己,检视着由于怀孕在肚皮上留下的条纹:它们在慢慢消失,但永远不可能完全褪掉了。进行全身日光浴或许有些帮助。她对自己笑着,心想:这种机会怕是难得了!再说,除了她自己之外,谁又会对她的肚皮感兴趣呢?
乔说:“我还能再待一会儿吗?”这是他惯用的字眼,“一会儿”可能会长达半天。
露西说:“等我穿好衣服你就得起来。”她把毛巾挂到一个横杆上,向门口走去。
陌生人正站在门口,望着她。
他俩对视着。这场面很尴尬——这是露西在事后才想到的——但她一点没有觉得害怕。那是因为他看她的那副样子:他的眼神中没有威胁,没有淫猥,没有假笑,没有欲念。他没有看她的下体,甚至也没看她的乳房,而是看着她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她回视着他,有点惊讶,但没有发窘,脑子里只有一点点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尖叫,没有用双手遮掩自己,没有把门在他面前砰一声甩上。
他的眼神中确实出现了什么,那是在最后——也许是她出于想象,但她看到了崇拜,一闪而过的淡淡诚恳的好意和一丝伤感——随后那瞬间便逝去了,他转过身,回到他的卧室,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露西听到了他的体重压到床上时弹簧的吱嘎作响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了可怕的自责。
20
这时,高德里曼已经下令全线出击了。
全英国的警察——他们都人手一张费伯的照片——有半数正在全力搜索他。在城市里,他们检查旅馆和客栈、火车站和公车总站、咖啡馆和购物中心,以及乞丐游民出没的桥梁、拱门和遭受过轰炸的地区。在农村里,他们搜查谷仓和地窖、空着的农舍和废弃的城堡,以及丛林、空地和稻田。他们向售票员、加油站工作人员、渡船工和公路收费员出示费伯的照片。一切旅客通行的港口和机场都被监视了起来,每个护照检查柜台都钉有他的照片。
警察都以为他们正在寻找的是一个杀人犯。
巡警被告知,照片上那个人曾在伦敦持刀杀死了两个人。高级警察知道得要稍多一些:凶手所犯其中一次是奸杀,另一次动机不明,第三次(这是一般巡警所不知道的一次)则是在尤斯顿至利物浦的列车上对一名士兵的血腥杀害,理由不明。只有警察局长和苏格兰场的少数警官才知道,死在列车上的那个士兵接受了军情五处的临时指派,而且这一切谋杀都与国家安全有关。
报纸也以为这只是一件一般的缉凶行动。高德里曼向报界发表消息的第二天,大多数报纸都报道了。在斯托克威尔被害的死者被说成是个工人,并给编了个名字。高德里曼向报界透露说:那次谋杀与一九四〇年尤娜·加顿太太之死有关,但对两案的实质关联高德里曼却语焉不详;杀人武器是一把锥形匕首。
利物浦有两家报纸很快就获悉了列车上发现尸体一事,他们向利物浦警察当局打听这和伦敦那个持刀杀人者有没有联系。但两报的总编辑后来接到了警察局长的电话,结果两报都没有刊登这则消息。
总共有一百五十七个高个子、深肤色的人被怀疑是费伯而遭到拘捕。除了二十九个人,其余的都能证明他们不可能作案。军情五处派员和那二十九个人谈了话。其中二十七个叫来了他们的父母、亲戚和邻居,证实他们出生在英国,而且从二十年代起即居住在英国(那个时候费伯人仍在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