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9/10页)

“信号照常。”亨利说。

“什么?”

“在加来守候的是一支假军队。”

“亨利,你在说些什么?”

“每逢星期五和星期一。”

她明白过来,他在呓语。“别说话。”她说。她把他的头稍微抬起一点,擦净肿块周围的血痂。

他突然坐直身子,凶狠狠地瞪着她,说:“今天星期几?星期几?”

“是星期日,放松些。”

“好吧。”

这以后他安静了下来,还任凭她解下了匕首。她洗揩了他的脸,包扎了他那掉了指甲的指头,在他的伤脚踝上涂了药膏。当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他像是睡着了。她触了下他胸前的长疤和臂部的星状印记。她认为那颗星是个胎记。

她在扔掉那些被剪掉的衣服之前掏了一遍口袋。东西不多:一些钱、他的证件、一个皮夹和一个底片盒。她把这些东西全都放在壁炉台上,在他的鱼刀旁堆成一堆。只能给他穿大卫的衣服了。

她离开他上楼去看乔。小男孩睡着了,压着他的玩具熊,两臂摊开。她亲了亲他的嫩脸蛋,把被子给他盖好,然后到屋外去,把吉普车开进车库停好。

他醒来时已经快半夜了。他睁开眼睛,脸上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她已经熟悉的表情:先是恐惧,然后是警惕地打量四周,最后才放松。她一时冲动,问他:“你怕什么呢,亨利?”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每次醒来都露出害怕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耸耸肩,这么一动好像又感到疼了,“天啊,我快散架了。”

“你想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好,你给我一点白兰地吧。”

她从橱柜里取出白兰地:“你可以穿上些大卫的衣服。”

“等一会儿吧。不过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

她把酒杯递给他,莞尔一笑:“我正欣赏着呢。”

“我的衣服呢?”

“我要剪开它,才能把它从你身上脱下来。我已经把剪破的衣服扔掉了。”

“我希望没连我的证件一起扔掉吧。”他微笑着,但在笑容下面还隐有其他情绪。

“在炉台上呢。”她指着说,“我想,那把刀是刮鱼用的吧?”

他的右手伸向他的左前臂,那是原先绑刀的地方。“差不多。”他一时似乎有些不安,然后尽力放松,啜饮起白兰地。“真好。”

过了一会儿,她说:“嗯?”

“什么?”

“你是怎么甩掉我丈夫,又撞了车的?”

“大卫决定留在汤姆那儿过夜。有些羊在一个地方出了麻烦,他们管那儿叫溪谷——”

“我知道那地方。”

“——有六七只羊受了伤。它们全都在汤姆的厨房里,他们给伤羊包扎,一只只包得样子好吓人。反正,大卫建议我回来告诉你,他待在那边了。我也说不清楚我是怎么撞的车。这车子我不熟,又没有真正的路,我撞上了什么,车子一滑,便翻了。详情嘛……”他耸耸肩。

“你准是开得太快了——你回到这儿来的时候,简直不成人形了。”

“我想我在车里打了几个滚。撞了头,扭了脚……”

“掉了一个指甲,划破了脸,还差点染上肺炎。你真是个倒霉蛋。”

他一摆腿,站到了地板上,走到壁炉前。

“你的身体可恢复得真快。”她说。

他把匕首绑到臂上。“我们渔民都是很结实的。那些衣服呢?”

她起身站到他身旁:“你还要衣服干吗?该睡觉了。”

他把她拉过去,抵住他赤裸的身体,用力地亲吻她。她上下抚摸着他的大腿。

过了一会儿,他脱身而出,从壁炉台上拿起他的东西,拉起她的一只手,一瘸一拐地领着她上楼。两人上了床。

30

宽阔的白色快速路在巴伐利亚的山谷中蜿蜒盘旋,伸进山中,在参谋部的那辆奔驰的后座上,坐着陆军元帅格尔德·冯·伦德施泰德,他一动也不动,面带倦容。他已经六十九岁,深知自己喜欢香槟酒远胜过喜欢希特勒。他那忧郁的瘦脸上映出比希特勒其余的军官都要漫长而坎坷的经历:他被贬黜的次数之多,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但元帅每次都会召他回来。

当汽车驶过十六世纪的贝尔切斯特花园村时,他想不出希特勒为什么一原谅他就让他重掌军权。金钱和名利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价值,他已晋升到最高的军阶,勋章在第三帝国也毫无价值,而且他相信,在这场战争上赢不到荣誉。

是伦德施泰德第一个把希特勒称作“波西米亚的下士”的。但总的说来,那个矮子对德国的军事传统一无所知,对军事战略同样一窍不通——尽管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不然的话,他就不会发动这场战争了,因为本来就是打不赢的。伦斯特是德国最优秀的军人,而且他在波兰、法国和俄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他对胜利不抱任何希望。

尽管如此,他和那一小伙正在密谋推翻希特勒的将军们仍然毫无瓜葛。他身上那种德意志武士的血誓精神毕竟太强,令他不会参与任何阴谋之间。对也罢,错也罢,他的国家正处于危机之中,他除了奋起保卫它以外,别无选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匹老战马,如果待在家里,只会感到羞愧。

如今,他指挥着西部战线的五个军团,麾下有一百五十万人。他们并不像期待中的那样强大——有些师不过比从俄国前线撤下来休养的伤兵稍强,又缺少装甲部队,何况还有不少非德国人的杂牌军。不过,只要伦德施泰德部署得当,他仍能将盟军拒于法国之外。他现在要和希特勒商谈的,正是部署问题。

车子爬上凯尔斯坦山,驶抵路尽头山腰中的一座青铜大门前。一名党卫军警卫按了一个按钮,门嗡嗡响着打开了,汽车驶进由青铜灯照亮的长长的大理石隧道。司机把车子停在隧道尽头,伦德施泰德走进电梯,坐到一个皮座上,升向四百英尺上面的“鹰巢”。

在接待室里,拉顿休伯接过他的手枪,留他等候。他不以为然地打量着希特勒的瓷器,脑子里想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

几分钟之后,那个金发碧眼的贴身警卫回来,引领他进了会议室。

那地方让他联想起十八世纪的宫殿。墙上挂满了油画和壁毯,屋里有一尊瓦格纳的半身像,还有一座顶上有一只铜鹰的大钟。从侧窗望出去,景色十分宜人:萨尔茨堡群山和下斯伯格峰一览无遗,山中埋葬着腓特烈大帝。房间里的几把奇特的乡村式座椅上,坐着希特勒和他的三位参谋人员:西线海军司令西奥多·克兰克海军上将、总参谋长阿尔弗雷德·约德尔将军和希特勒的大本营助手卡尔·耶斯科·冯·普特卡默海军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