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2页)

她想到了无线电,又敲了好几次紧急呼救信号。她不知道是否有人接收到,甚至不知道无线电还能不能用。她不知道别的摩斯电码了,所以无法发出别的电文。

她突然想,汤姆大概也不懂摩斯电码。他肯定会在什么地方有一本电码书吧?她在房子里到处寻找,划了十几根火柴,却什么也没找到。

算啦,汤姆大概是懂得摩斯电码的。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何必非懂不可呢?他只要告诉陆上,有敌机接近就行了,而且这样的情报没理由能用某种方法传送出去……大卫用了个什么词来着?对,是“通话”。

她返回卧室,又看了看那部无线电。在主机的一侧,放着一个话筒,刚才仓促之间她没有看见。

如果她能和他们讲话,他们也就能和她讲话。

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来自陆上那边的说话声——一时之间简直成了这个世界最最需要的东西了。

她拿起话筒,开始试着转动各个旋钮。

鲍勃轻轻地嗥叫了一声。

她放下话筒,摸黑向那条狗伸出手去:“怎么回事,鲍勃?”

它又嗥叫了一声。她能摸到它的耳朵直挺挺地竖了起来。她吓坏了——刚才握枪面对亨利,学会给枪装子弹,把门窗钉死……由这一切赢得的自信,随着警觉的狗那一声嗥叫全部消散了。

“下楼去,”她悄声说,“别出声。”

她拉着它的颈圈让它领着她下楼。她在暗中摸索着楼梯的扶手,忘记了扶手已经被她砍了下来钉门,差一点没摔了下去。她重新稳住身体,吮了一下被断木渣扎破的手指。

狗在厅堂里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声吠叫着,牵着她向厨房奔去。她抱起狗,捂住它的口鼻,不让它出声。然后便轻手轻脚地穿过门道。

她向窗口方向看去,但眼前只有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倾听着。窗子在吱嘎作响:起初几乎听不见,后来声音大了。他在设法进来。鲍勃在喉咙里闷着声音威胁地咕哝着,但似乎明白了她突然用力捂住它的意思。

夜更静了。露西意识到风暴正在不为人察觉地平息下去。亨利好像已经放弃了厨房的窗口。她向客厅走去。

她听到了同样的木头吱嘎声。这一次亨利的决心似乎更大了:那儿闷声闷气地响了三次,似乎他正用手掌劈着窗框。

露西放下狗,抄起枪。也许是出于想象吧,不过她只能看出窗口在黑暗中显出灰灰的一个方块。要是他砸开窗子,她就立刻开枪。

又是一声沉重得多的响声。鲍勃挣脱控制,高叫了一声。她听到窗外有拖着脚走动的声响。

随后便是说话声。

“露西!”

她咬着嘴唇。

“露西!”

他用的是床上所用的声音:低沉、轻柔而亲密。

“露西,你听得见我吗?别怕,我不想伤害你。和我讲话,拜托。”

她强压下冲动,才没有当即扣动扳机,制止住那可怕的声音。

“露西,亲爱的……”她觉得听到了堵着的抽泣,“露西,他要伤害我——我只有杀死他……我是为我的国家而杀人的,你不该为这个恨我。”

她搞不懂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疯子在讲的话。难道他是个精神病人,在这两天亲热的日子里只是装出正常的样子?他原本看起来比谁都正常——谁又知道他其实早已杀过人了……难道他有什么苦衷……该死,她有点心软了,而这恰恰是他所希望的。

她想出了一个主意。

“露西,就和我说句话吧……”

她踮着脚尖走进厨房,他的声音变小了。如果亨利另有行动的话,鲍勃会警告她的。她在汤姆的工具箱中翻出了一把钳子。她先到厨房窗子前面,用指尖摸出了三颗钉子的帽,那是她刚才钉的。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出声响,把三颗钉子拔了出来。这让她使出了全力。

她拔完钉子后,又走回客厅去倾听。

“……别阻止我,我不会……”

她尽量不出声地把厨房窗子打开。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把狗抱起来,又回到厨房。

“……伤害你,我绝不会那样做……”

她抚摸着狗,一次,两次,喃喃地说:“我要不是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的,宝贝。”说完就把狗放出了窗子。

她迅速关上窗子,找到一颗钉子,狠敲了三下,把钉子钉进一个新地方。

她放下锤子,拿起枪,跑进前室,贴紧墙,靠窗子站着。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啊!”

一阵狗足的奔跑;一声令人血液凝固的犬吠,露西从来没听过牧羊犬这种叫声;一阵扭打的声响和一个大个子倒地的声音。她听得出亨利粗声粗气的喘息声、咕哝声;然后又是狗的跑动声;一声痛苦的叫喊;用外国话咒骂的一句话;又一声犬吠。她心想要是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就好了。

那声音变闷了,变远了,随后便突然止息了。露西紧贴在窗边的墙上,竖起耳朵听着。她想走开,照看一下乔,还想再试试无线电,想咳嗽,但她不敢动。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幕鲍勃把亨利咬得血淋淋的景象,她等待着听见狗喷着鼻息扒门的声响。她看看窗子。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看见的已不仅是是个浅灰色的方块,而且还有窗框的横轴。黑夜就要过去了。黎明随时都会到来。到那时,她就能看清屋里的家具,而亨利也就再也无法趁黑惊吓她了——

就在离她脸几英寸的地方,“哗啦”一声,玻璃碎了。她跳了起来。她感到面颊上有一小块地方很疼,她伸手一摸,原来是被一块飞来的碎玻璃扎破了。她端起枪,等着亨利从窗口进来;但什么情况也没发生。只是过了一两分钟之后,她才纳闷是什么打破了窗玻璃。

她盯视着地板。在玻璃碎片中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她发现如果从另一侧看会比正对面看得清楚。她从侧面看去,辨出原来是那条狗熟悉的身形。

她闭上眼睛,然后掉过头去。对这条忠实的牧羊犬之死,她已经无法再动任何感情。她的心已经被眼前的一切危险和一件件死亡弄麻木了:先是大卫,然后是汤姆,随后是一整夜无休止的紧张……她只感到饥饿。整整一天,她都紧张得顾不得吃东西,也就是说她已经有三十六小时粒米未进了。现在,她渴望着吃一块起司三明治。

又有什么东西伸进了窗口。

她从眼角看到后,便扭过头来直视着。

那是亨利的手。

她着魔般地瞪着那只手:细长的手指,上面没戴戒指,泥污下面的肤色白皙,修剪得很仔细的指甲,食指尖上缠着绷带。这只手曾经亲热地抚摸过她,像弹奏竖琴一样摆弄过她的肉体,但也正是这只手,曾把匕首刺进老汤姆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