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92页)

他在猪圈般的房间里转悠着,书籍、领带、笔记本、购物袋等散乱在周围。他仿佛是一个魔术师,瞬间变出来一个保温瓶和一只杯子。咖啡准备好了。在他们中间的那张铁制小桌上,摆放着一只绿色的大杯子,里面满满一杯咖啡。

“就我一个人喝?”

“我已经喝过了,灌了满满一肚子。我的胃动力消失殆尽。你慢慢喝,别着急。在你把灾难性的消息说出来之前先放松一下。我今天的时间都归你了,马太公民。你把我堵在家里——我真是不走运。”

客人小口啜着,微笑着,但笑意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先解释一下,这样,我们之间的谈话会顺利一些。”教授开始不耐烦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省得你旁敲侧击,一路赶往加德满都。说吧,全说出来吧。你想收回这间屋子。我必须从这个墓室里搬出去。我说的没错吧?”

客人差一点儿呛住。

“不,不,绝不是这事儿。我要说的是,大幅度的裁员计划即将开始。你档案里的内容肯定对你有影响。就像50年代那样。这就意味着,你的饭碗保不住了,这可不是玩笑。你也知道,这一次,我是无能为力了。”

他一口气把事情都吐露出来,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接下来,两人许久没有说话——一种崩溃,一种联系的缺失。

最后,教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声音尖厉,又恢复了活力。

“作为一个领取养老金的人,你对各色各样的恶作剧都充满了兴趣,我没说错吧?我听说,我听说你每天都给政府写信。你想借此赎你50年代犯下的罪恶,对吗?那时,你是新闻记者,你为他们编造他们所需要的任何谎言,还添上许多他们或许没有要求你写,但你却相信的东西。现在,你试图弥补过去的过失。你不断地呼吁,不断地提申请,提建议。你批评,你提醒,你建议。一个志愿者,一个真正固执己见的记者!你勇敢,你随时准备帮助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你说,政治档案又回潮了,就像50年代那样。但是,那些事情不会重演的,是吗?你为什么不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现在,勇气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退休金每月按时送到手中。你帮助我们这些可怜的罪人,不对吗?也许,你会为我再谋一个职位。毕竟,你和我哥哥在上个世纪是理工专科学校的同窗好友。他现在已经是阿根廷公民了,生活在那个被称作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疯人院里。我们的朋友马尔加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之一。他了解这类事情,因为他本人就在一家疯人院里工作。”

客人身子前倾,手里仍然端着那只咖啡杯。但是,托莱亚的目光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请你那个阿根廷同窗帮忙?求我那个魅力无穷的哥哥?乞求他的施舍?你知道,老板已经完蛋了。还能做些什么?游泳池、轿车、农庄、房屋、银行存折、假期——这些都令人生厌。要我写信跟他聊聊童年的往事,壁炉,还有父母亲居住的房子吗?他定会热泪盈眶,立马去看精神科医生。”

“别逗了,别再夸张了。看来,他已经给你写过信了。”

“当然,当然。我除了快乐之外一无所有。通信联络!海外!资本主义国家!军事法西斯独裁专政!那些亲戚背井离乡,因为他们幻想轻松挣大钱,他们向往舒适的生活。他们在复活节和圣诞节期间给我们寄一些可兑换的钞票。我只是一个替代。加夫通先生!被打扮成替罪羊的旧时代的余孽。他们在政治研讨会上就是用的这个词语,不是吗?然而,谁知道呢?你可以帮我找个工作,也算是某种补偿吧。一个有薪水的嗜好。不是你这种带薪的新工作,就是一种没有任何报酬的反省。你看如何?你愿意雇用我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

“这么说,你不明白。好吧,如果别人听不懂,那就应该进一步解释,对吗?你还记得那场‘大悲剧’吗?”

加夫通沉默了。他把身体的重心从左侧移向右侧。

“家庭悲剧!死亡,先生,那是世上唯一的一种悲剧。死亡。上帝雇用我们这些人上演了那场悲剧,不是吗?因此说,死亡……你肯定还记得那场葬礼,对吗?我指的是父亲那个时候遭遇的事情,记得吗?”

客人连忙插话说:“是的,当然记得。”

“很好。这么说来你还记得。那是什么:自杀、谋杀、事故?难道你不记得了?也许,你已经忘了。你那时的名字和现在不同——一切都不一样。”

“那又怎么样?你什么意思?”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瞧瞧,当然,你不会告诉我,你那时的名字是加夫通。我说错了?咳,算了,我们不要纠缠细节了。这么说,你现在是一名在家里办公的记者了。”

“你是从什么渠道——”记者的脸由红变白,突然间,又红了。

“朋友,我没什么恶意,别难为情。有些虚幻的目标其实很有意思,非常天真,并非都是卑鄙邪恶的。你最近的想法和最初的想法一样,都十分人道。它令人感觉更加愉快,因为它毫无用处,也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收入。因此说,你现在是一个替百姓服务的记者,很好。你不再写文章,而是改写信件了,对吗?很好。就像那些拉美的警察,他们决定成立自己的帮派,镇压流氓恶棍——然而,这是借用警察力量的个人行为。很好。只要你具备其他的激情。我本来想使用疯狂这个词——请见谅。照此看,你开始调查了!你审视过去,为的是遗忘现在,或者说,为的是更好地了解现在。当然,这不是我的事。但是,这也是,或者说,这也能够成为我的事。我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怀着不同的目的研究同一时期的历史呢?但我是要报酬的。你意下如何?”

“我反对,我不明白你追求的是什么。”

“我追求什么?就想让自己为某事而兴奋,就想找到具有魔法的行动。正如生活在资本主义天堂里的那些人所说的:一场游戏、一种嗜好。再也不愿意过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了!与之相比,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的悲剧了。上帝想让我们给他创造乐趣,不是吗?无论怎样,这就是他创造我们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