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38/92页)

韦图利亚无法确定某个学生把一个闪光的香烟盒,或是一个大肚子咖啡罐放在桌上的那一刻。甚至当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也尽量克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设法不去留意那个礼物。她一次次从那个诱人的东西旁边走过——直到她再也无法抵挡那份毒药,那种视而不见,那种毁灭。这种卑鄙的快感是她不愿意体验的,但又是她无法抗拒的。接着,无法避免的颤抖从头到脚经过:邪恶占据了上风,她将东西扔进餐具柜。

数日过去了。武器库的大门大开,它咧着嘴巴,吱吱嘎嘎,摇来晃去,嘎嘎吱吱,笑声中透着些许讥讽。罪犯激动地眨着眼睛,面对餐具柜里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双脚连挪动的劲儿都没有了,布满皱褶的嘴唇因为那种白痴般的笑容而扭曲,因为那种急不可耐的心绪而干裂。她一头扎进罪恶的橱柜,她要将里面的内容进行彻底的分类和整理:这边架子上是健牌香烟,那边是橄榄油、化妆品、巧克力、咖啡和口香糖,各色各样的瓶子、罐子,还有盒子。她无须聆听身后的脚步声,因为她早就知道,她的马太已经进入了房间。当然,他总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浑身冒汗。韦图利亚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后来,她终于直起腰,转过身子,面对着自己的夫君——他也是同样的姿势,脸上一副茫然的表情——把自己最平静的表情展现给他:光滑的前额。微笑小心翼翼地挂在她那圆润、祥和的脸颊上,“我们的确需要这些小玩意儿,马太。啊,亲爱的,它们来得太容易了!我们已经老了,如果不是这样,谁会理会我们呢?如果你给撒旦送上一包健牌香烟,那么,他会关照你一整年!还有热兹贝尔——一点擦脸的香粉就可以搞定。你等着瞧,她甚至还会给我送洗涤剂来。”

每逢这样的时刻,夫人嘴里说出的话语使他从头到脚产生一种羞耻的感觉,原本准备读给夫人听的请愿书也在手中瑟瑟发抖,仿佛他的文章突然被完全相反的口头陈述所取代。他每日在辞藻华丽的请愿书里反复重申的那些崇高准则有何意义?“我们的确需要这些小玩意儿,马太。我们都老了。我们没有孩子。我们万一生病了——但愿不要这样——怎么办?在我们这个时代,你们那些伟大的人道主义分子甚至不会准许我们踏进医院的大门。那个该死的医院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卫生间的喷头坏了怎么办?我们只能去找幕后的撒旦告终。如果我们手里有一包健牌香烟,我们就不用那么慌张了。现在,这些外国的洋垃圾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困难。”

亲爱的马太卷起睡衣的袖子。不,他不再是英雄,不再是那个年轻人——所有人中,为什么偏偏是他——不情愿地接受了自己老婆的姓氏,那个遭人唾弃的名字。这个名字属于那个反动的家庭,那个法西斯的家庭,那个剥削阶级的家庭!他,一个永远受到迫害的人,曾经拒绝了那些迫害他人的报复手段,甚至采用了那个上了黑名单的名字。他因为自己一时虚荣心作祟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即使他年迈体衰还仍旧怀抱自己的理想,但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胆大妄为的人了。因此,他下定决心,彻底铁了心,重新拾起自己过时的理想,退隐书房。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韦图利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分类工作,她来到加夫通的书房里。她弯下腰,审视着散乱在书桌上的纸张。“火柴的质量改进之后不久,群众再次发出了不满的呼声。火柴头上的磷光物质还说得过去,但火柴盒上用来划火柴的那个部分过于狭窄,第一次使用就破了。这个问题我以前反映过。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批评的声音竟然那么微弱。火柴厂就其产品的质量问题应该采取一种更为负责的态度,而且,应该尊重自己所做出的承诺。”下面几行是空白,然后,另一封信的草稿。很明显,这封信更加重要,因为,几个开头都不理想,被统统删掉了。新的开头:“我们参阅了你们3月份报纸上的那篇报道。接下来,让我们一起概括一下那个在自己公寓里饲养宠物的妇女所遭受的虐待。”

很难说清楚,他究竟听没听见她进门的脚步声。在这种时刻,多米尼克可以想象到,马太仍然站在窗前,没有回头,这种时刻与他们见面交谈的场景完全相同,他们各自保持着自己特有的策略。

多米尼克看起来并不了解那个隐形人韦图利亚上午的教学课是如何展开的。加夫通先生继续谈论第二次世界大战,但并没有暗示万恰家族的悲剧,也没有提及在那些暴风骤雨般的年月里发生在他身上的革命性的转变,尽管以上内容与此次的话题有着某种间接的关系。“要我把精力集中在日常的琐事上,这将毫无意义。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人们的婚礼,或者,葬礼是如何举行的?那时,群众不信任的官话是如何渗透进老百姓的日常用语中的?这种细节性的内容,我根本记不住。但是,我所关注的那些事件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跟大街上芸芸众生的存活息息相关。因此,我们一起回忆一下入侵波兰前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吧。”

有了这种熟悉的预告,你不可能长时间地在云层中翱翔。你被迫把目光转移至地球上的荒漠,你要观察,醉酒的蚂蚁忙忙碌碌,在它们当中,隐藏着一根顶端生锈的铜针;你要辨认出那个人的影子——我们这位满脸雀斑、骨瘦如柴的马太朋友本人——口若悬河,摇头晃脑,不远处就是那个冷漠的听众。

“你知道大概的情况。行动分为两个阶段:先是建议奥地利实行内部改革,据说,她并没有给予重视。驻扎在苏台德地区的德国人对捷克斯洛伐克提出了要求。接着,他们做出了一项决定,支持那些据说是受到捷克人压迫的斯洛伐克人。最后:最后的通牒。元首一贯采用这种步步紧逼的策略!”

听众试图堵住耳朵,再次离开大地,但没有成功。他总是像一只苍蝇,摔落下来,重重地落在大西洋邮轮的前面——加夫通那只46码的巨脚。

“教授,我们再把这些内容梳理一遍。英国大使内维尔·亨德森阁下8月29日得到那个小丑的召见。德国人要求在8月30日星期三之前接管但泽,以及相应的空中走廊。大使的电报到达伦敦的时间是8月29日22点25分。电文需要译码,接着,另一封电报发往驻华沙的英国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