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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么多事实可资佐证,而巴雷又都举证历历,也许任何人在事后都会坚持派迪应该直驱大使馆,并且立即将他——还是活蹦乱跳、嬉笑自如的巴雷送回伦敦。当然,克莱福是会这么坚持的,而且,他还不是惟一的一个。
就因为如此,那三个谜题对奈德来讲,才一直有如芒刺在背、骨鲠在喉般地令他痛苦——巴雷和卡佳的拥抱、巴雷从医院开车到卡佳家以及两人在她的公寓中耗去的两个小时。听巴雷自己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必须以派迪对他的看法来看他。他屈身在卡车里面小桌子的灯光下,脸热得发红,四周有排气管发出的嗡嗡声。两个人都戴着耳机,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闭路麦克风。巴雷一面对着那个麦克风,一面对着他的情报站主管低声地讲述他的故事。就气氛的戏剧性来讲,就连派迪在西北前线那些个出生入死的夜晚,也不是个个都能跟今晚相提并论的。
赛伊坐在阴影中戴着第三副耳机。那是赛伊的卡车,但是他受命交给派迪做主。
“然后她就想走了,脚步摇摇晃晃的。”巴雷说,口气中的直率让派迪笑了出来。“她等那个电话已经等了一个礼拜,而这个电话一下子就讲完了,她的情绪就崩溃了。也许我在场并没有帮助她什么。但如果没有我在场,我想她会等回家以后才发泄的。”
“也许会如此。”派迪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对她来说,这种压力太大了。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说过几天即将进城。除此以外,她还忧心她自己的孩子,当然也担心他的安全和自己的安全——这种种对她来说,实在是重得让她无法再承受下去了。”
派迪完全了解。他是过来人,知道女人一旦感情用事,会是什么样子,更对女人赖以吵闹不休的借口有过非常透彻的认识。
从这以下,一切事情似乎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往下发展了。他的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巴雷说,他已经尽其所能地去安慰她,但她的体力太差,所以巴雷只好用手环抱着她,并且把她拖回车上,开车送她回家。
在车上她又哭了好久,但是在他们抵达她的公寓时,她已经恢复了。巴雷替她冲了一杯茶,拍了拍她的手,一直到他确信她能够照顾自己时,方才离开。
“做得好!”派迪说。他在说这句话时,活像是一个十九世纪的印度陆军军官在一次偷袭之后向他的手下致贺,那是因为巴雷陈述的事情经过太让他感动,而且也因他的嘴太靠近麦克风了。
接下来,就是巴雷最后的问题了。就在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赛伊进来了。当然,事情过后,我们毫无疑问地可以确定他会这么问的动机,那就是摆明了他要偷窃。但是赛伊当时并没有听出他话中隐藏的动机,派迪也没有。而在伦敦,除了已经软弱得坐立不安的奈德以外,谁也没有察觉出来。在状况室里,奈德已经被贬谪到像一个局外人了。
“噢,是啊!那么,那份‘购物清单’怎么样了?”巴雷边做出准备离开状边问道。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了他们在政策上的一些小疑虑,但巴雷接着又重复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才预备把那份清单交给我?”
“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难道不应该事先做准备吗?”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准备的。”赛伊说,“那些问题都会写在纸上,都是些是非题,而且,有一点还非常的重要,那就是你必须对它的内容一无所知。”
“那么,你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给我?”
“要到最后关头才给。”赛伊说。
赛伊自己对巴雷心态的评论真可说是一针见血。他早就说过:“跟英国人一起共事,你永远猜不透他们的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最起码,在那个晚上,赛伊的话倒没说错。
布拉克把他们在卡车上谈话的录音带重复播放了三遍或十三遍之后,奈德仍然坚持说:“一点儿坏的消息也没有。”
我们回到自己的苏俄司,到那儿避难。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曙光初现的时候,我们仍然没有半丝睡意。
“一点儿坏的消息也没有。”奈德又重复道,“都是好的消息。‘我很好。我很安全。我发表了一场空前精彩的演讲。我要去搭飞机了。星期五见。我爱你。’就这么的,她就哭了。”
“噢,我不知道,”我说,还违心地反问他,“难道你从未在快乐的时候哭过吗?”
“她哭得这么厉害,他不得不扶着她走过医院的长廊。她哭得这么凶,连车门都没法开。到了她的公寓之后,她先巴雷下车,头也不回就跑到门口,好像无视巴雷的存在一样,因为她太高兴了,高兴蓝鸟会准时飞了进来。而他也在一旁安慰她,并且为她听到的好消息而高兴。”接着,他又重复巴雷录下来的话。“他非常的镇静,似乎一无牵挂。‘我们正中目标了,派迪。万事皆如意。这就是她哭的原因。’当然是的!”
他往后坐了一下,双眼睁了开来。巴雷那让人听了不得不信的声音继续从录音机里传出来。
“他不再是我们的人了,”奈德说,“他已经离开我们了。”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奈德也离开了。是他发动了这个伟大的计划。而现在,只能借着推理,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演变成他无法控制的局面。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的孤独。也许,在这一点上,也只有我才堪跟他相比吧!
间谍的工作就是等待。
间谍的工作就是忧虑。
间谍的工作就是孤独,但不仅仅是孤独。
已经消失的沃尔特和还活着的奈德以前教给巴雷的灵丹妙药,现在又重新在巴雷的耳边响起。这一位曾经拜师学艺而如今已学精艺成的继承人,魔法却比他的两位师傅都高明。
他如今所处的情况,是他们任何一位都不曾攀升过的。他有他的目标,也有达到目标的方法,更有克莱福所称的动机:说得好听一点,也就是目的。他们教过他的每一件事情,在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战场时,都成为反过来欺骗自己主子的最佳工具。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正是他现在思考的内容。
他们的旗帜对他来讲,根本不算什么。反正不管天上刮的是什么风,他们都会挥舞着它。但是他并不是要背叛他们;而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他知道这场仗他非赢不可,而且也非常清楚是为了谁,他才非赢这场仗不可的。他知道他准备做什么样的牺牲。他不是叛徒,但他也样样皆是。
他不需要他们那神圣的旗帜以及那些让他觉得格外软弱的制度。他现在是独自一人,但比起那些强行控制他的一大批人还要强得多。他知道他们是所有坏武器里,最糟糕的一种,因为他们的存在就已让他们的目标合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