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玛峰(第5/11页)
我承认,在我们抵达大本营所在地的那一刻,我感觉沮丧不已。前三支探险队都以这里为大本营,这个地方在绒布冰川河谷之内,但南面一道40英尺高的冰碛石山脊正好遮挡了狂风,北面视野开阔,我们就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而且这里有平坦的地面,可以搭建帐篷(有些地方甚至连大一点儿的岩石都没有),甚至这里还有一个融化的湖泊,马、骡子和以及我们换来的牦牛可以到那里喝水。附近有一条冰河,周围都是人畜的粪便,只有把河水煮开才能喝,但我们更喜欢用融化干净的雪煮水喝,不过呢,我们可以用河水洗个澡。
这里也有前三支英国探险队留下来的垃圾和废弃物:破碎的帐篷帆布和破帐篷杆;一片乱七八糟的废弃氧气罐和框架;低矮的石墙,在狂风的吹拂下,有些地方已经倒塌,一大堆好几百个废弃的锡罐,罐子尚未生锈,有些罐子里满满当当装的都是尚未吃过的美食,现在已经腐烂,都是前几支探险队剩下的;在主帐篷区的左边,一条平整岩石线沿线区域明显是厕所。在这里迎接我们的是一条沟里无数风干了的人类粪便,诺顿和其他人从这里撤走的时候,既没把这个沟挖深,也没有将之填平。
还有更让人压抑的呢,在这片遍地垃圾的马洛里大本营的下坡处,有一座高高堆起的石头金字塔,是前一支探险队用来纪念死在珠峰上的亡魂的。最上面的一块圆石上涂着“纪念三次珠峰探险”几个字,这块圆石下面的一块石头上刻着“1921年凯勒斯”几个字,这是为了纪念在1921年那次侦察探险中遇难的一位医生,而理查也是那次探险队的一分子。在这两块石头下面,马洛里和欧文的名字也被刻在了石头上,同样被刻在上面的还有在1922年那次雪崩中丧生的七名夏尔巴人的名字。这座石头金字塔纪念碑似乎把整座大本营变成了一个墓地。
但不知怎么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还是珠穆朗玛峰,它与马特洪峰的叠嶂山峦并不一样,那座高峰依然矗立在狂风肆虐的绒布冰川河谷上方12英里处。只有在偶尔不再飘雪、几乎常年环绕珠峰的云雾片刻散开之际,我们才可以看到珠峰的西部侧腹和山脊在夜色下闪闪发光,可即便在如此遥远的距离,这座山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奇形怪状、巨大无比。珠峰并不像勃朗峰和马特洪峰一样是一座别具一格的高山,它更像是一排难以逾越的巨牙屏障之中一颗无比巨大的尖牙。从峰顶和山脊刮起的狂风此刻已经吹过了东边的地平线,不仅在附近的凯勒斯峰上方吹拂,还吹过更高而且非常巨大、非常高耸、非常陡峭、非常雄伟、非常遥远的喜马拉雅山脉诸多山峰,而连绵的喜马拉雅山脉就像是诸神建造的一堵墙壁,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可以感觉到理查非常不喜欢在这里扎营,不过在这漫长的一天里,夏尔巴人没有力气背东西再往前走了。理查一直希望我们能在河谷高处距此地超过3英里远的地方建立我们第一个大本营,在之前的几次探险中,那里曾是一号营地或前进营地。不过这片大本营营地已经有16,500英尺高了,虽比难以攀登的珠峰顶峰低了12,500多英尺,但依旧足够高到让我们大部分人在负重60磅时上气不接下气了。根据理查和雷吉所说,一号营地的海拔是17,800英尺,那里是所有珠峰营地中阳光最充足的一个,然而,从珠峰北壁横扫绒布冰川的呼啸狂风却也更为频繁地摧残那里。那里的冰比冰碛石多,而且帕桑医生也曾说过,即便是在比此地低1300英尺的下方,一旦患上了高空病,将更加难以复原。在我们五个星期的徒步行进过程中,晚上扎营时雷吉提出了有力的理由说服了我们,即我们应该在这里建立第一条帐篷线,如果有人患上了高空病,就可以退到这里来,而理查似乎不再有兴趣为这件事争来争去。他打算把几乎全部高山攀登装备贮存在二号营地,也就是大本营上方6英里处。
这时他把一直背着的沉重装备卸下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几乎空无一物的帆布包,然后对雷吉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请你监督在这里建好大本营。我要去河谷上方一号营地侦察侦察。”
“简直疯了,”雷吉说,“你还没到那儿天就该黑了。”
理查把手伸进那个几乎空无一物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雷吉的电池灯皮头盔。他把头灯打开,然后关掉。“我们可以见识一下这个威尔士矿工的新发明是不是管用。如果不起作用的话,我的背包里还有一个老式手电筒。”
“你不应该一个人去,理查,”让-克洛德说,“特别不能一个人到绒布冰川上去。黄昏里,有的冰隙你根本就看不到。”
“我或许不会爬到一号营地那么远,”理查说,“我的外套口袋里倒是有些饼干,不过如果你们留给我一些热咖啡和热汤的话,我将不胜感激。”
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正渐渐被阴影笼罩的河谷上方。
雷吉把帕桑叫过来,几分钟之后,他们就把已经疲惫不堪的夏尔巴人挑夫组织起来,把牦牛和骡子身上的装备卸下来,并且做出决定,哪个帐篷应该搭在这片莫名忧伤之地的哪个区域。帕桑指挥着夏尔巴人把一顶温伯尔大防雨帐篷搬到一片倒塌的石墙内,把帐篷帘挂好,并宣布这是医疗帐篷。立刻就有几个夏尔巴人排队咨询和接受治疗。
我们的山谷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可珠峰却在我们上方很远的地方闪闪生辉,冰冷、强大,不受外界影响,而且与世隔绝。它太令我震撼了,我不禁望而生畏。
*
那是我们留在锡金的最后一夜,然后我们就要翻越加里普山口进入西藏,而这一天,4月2日,正是我的二十三岁生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不过肯定有人看过了我的护照,注意到了我的生日,因为他们给我办了一场庆生会。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小村子里扎营,村子距离古雅通有十二三英里远,我不记得那座村庄的名字了,或许那里根本没有名字,当然也没有驿站旅馆,不过那里却有被我称为摩天轮的东西,理查管那个东西叫“布莱克普尔摩天轮的缩微模型”,而雷吉则说那是“小型维也纳摩天轮”。那个东西非常粗糙,用原木制成,包含四个“乘客车厢”,只比人们可以爬进的木箱子大一点点。就算是至高处,这个“摩天轮”也无法把一个人的双脚抬高到10英尺的高度,他们哄着我坐到其中一个盒子里,而维持这个东西运转的机械装置居然就是让-克洛德在一边向下拉旁边的车厢,而理查则在另一边向上推另外一个车厢。这个奇妙的装置肯定是给村子里的孩子们搭建的,不过我们进村的这一路上没看到一个孩子,而且在第二天早晨动身之前也没见着有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