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夏谙慈巧谑珠玑语,郑语涵惊梦鬼魅声(第4/5页)

“他早就去世了,”郑涵抬起头,坦率而直接地说,“说来话长,会不会打扰您的休息?”

“说吧,”桑卫兰轻轻拍了拍他,“今晚我们促膝长谈!”

十六年的酸甜苦楚,一时涌上心头,竟如水面浮光,海里浪迹,闪烁不定,又难寻脉迹。

郑涵沉默了一会,决定从父亲回乡讲起。

他离奇的死亡,信封上的地址,诡异的佛像……“枯心斋”的火光、李枯禅的死、柳寒江的失踪、李祎璠的背义、自己的冤屈与逃离、宏远大厦里的老文书、平安里的老疯子……他详尽地讲了一遍。

桑卫兰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从不插话,不时点点头,或发出几个语气助词表示自己在认真聆听,不过他的面色十分平静,好像自己听到的不过是寻常的家事。

郑涵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觉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桑大哥,”郑涵诚恳地问,“你相信我吗?”

桑卫兰笑了,“相信!”

“您不觉得我遇到的事很离奇吗?”

“再离奇的事我都见过,”桑卫兰轻轻呷了一口茶,“我已经给沈筠飞打过电话了,他很惦记你,北平警备署正四处通缉你呢。”

郑涵心中一惊,像被拉紧的钢弦狠狠抽了一下,从自己下午打电话到现在,不过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桑卫兰竟然找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摸清了自己的情况,行动之迅捷,思虑之周密,信息之灵敏,这个桑卫兰,只是一般的生意人那么简单吗?

“桑老板,你不继承令叔父的衣钵,做个大侦探,简直太可惜了!”郑涵是在试探,桑卫兰说过,他想过要做侦探。

他是否对东方惨案有兴趣?

“上海任何一个侦探赚钱都没我多,”桑卫兰端起了杯子,“像我们这种人,做事谨慎是必须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理解,如果我有桑老板一半的名望和财产,也会很小心的,”郑涵微笑,“不过桑老板,你就不怕我是个杀人犯?”

桑卫兰摇头,“我说过,相信你!”

“相信一个嫌疑犯?为什么?”

“不为什么,”桑卫兰笑了,“看人和做生意一样,是在不断的赌博,我赌你说的都是真的,赌你没有杀人。”

郑涵苦笑了一下。

自己与桑卫兰素昧平生,又顶着杀人嫌犯的罪名,没有任何可以洗脱自己的证据,仅凭沈筠飞一张嘴,和两个已故人的交情,能得到如此待遇,自己应该很知足了。

“我在北平有几个朋友,”桑卫兰轻描淡写地说,“帮你拿回毕业证还是没问题的,先不要回北平了,在上海也是一样,你下一步想怎么做?”

“我想查东方惨案!”郑涵生性直爽,快人快语。

说出这句忍了很久的话,竟然觉得一阵轻松。

房间里是令人难堪的沉默,半晌,桑卫兰才开口,“其实你有很多事可以去做。”

“难道这件事不应该去做?”郑涵做了个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你知道,不管是你叔叔还是我父亲,他们的死都和东方惨案有直接的关系,他们临死时,一定有太多的痛苦和不甘,太多的心愿没有实现,为什么不查清事实,惩治真凶,还他们清白和公正,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得以安宁呢?”

“很难,”桑卫兰直接地说,“水太深了。”

“我知道很难,否则桑叔叔也不会破不了,”郑涵使出了在学校时的演讲功夫,“您继承了桑叔叔的财产,生前也得到了他的关照和提携,想必如父子情深吧?如今他的名誉遭到玷污,能力受到质疑,你作为晚辈,一定也想尽自己所能,为他做点什么吧?”

“恰恰相反,”桑卫兰舒服地向后靠了靠,“我和二叔没见过几面,这座宅子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

不管你怎么想,没有利益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我现在走投无路,身无分文,您好心收留我,恐怕不是为了利益吧?”

“人情,又是另外一回事。”桑卫兰笑道。

“好吧,”郑涵点了点头,“桑大哥既然有自己的打算,我当然不敢勉强。

我一定谨慎从事,不会给你来任何麻烦的。

我再冒昧问一句,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说吧,”桑卫兰爽快地说,“只要我能做得到!”

“桑叔叔生前查过东方惨案,他一定留下了许多卷宗和资料吧?您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桑卫兰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如果我有,还能活到现在么?”

郑涵心头一沉,“你的意思是……”

“你现在看到的桑宅,是我在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桑卫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叔叔死后不到两个月,‘桑庐’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把‘桑庐’烧得精光。”

“混蛋!”郑涵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重重地拍在沙发扶手上,“太过分了!杀了人不算,为了灭口,竟然把房子也烧了,到底是什么人干的?”

“据说,是一场意外。”

“这场‘意外’,也未免太意外了吧?”郑涵涵口带讥诮地说。

“这是巡捕房的官方解释,”桑卫兰笑了笑,“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呢?”

“桑大哥,”郑涵想了想,“你见过若希儿吗?”

桑卫兰一向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凝重,“见过。”

“她长什么样子?”郑涵对这个传说中凶残又充满灵性的女孩十分好奇。

桑卫兰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你这么好奇,不如去见见她?”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郑涵几乎要跳起来,“你是说,我可以见到若希儿?”

“明天下午三点钟的船,若希儿就要回来了,”桑卫兰边说边向外走去,“我已经收到了请柬,后天上午她要办一个大型的宴会。

你只要跟着我就可以了,不过,你可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来。”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郑涵连忙答应。

“你刚刚喝了不少酒,也该早点休息了。”

“桑大哥!”眼看桑卫兰要推门而出,郑涵叫住了他。

“什么?”桑卫兰回过头来。

“您不会一点线索也没有吧?”郑涵坦率地问,“你叔叔因此而死,房产又被烧毁,你在上海住了这么久,不会一无所知吧?你难道就不好奇吗?东方惨案到底是谁干的?”

桑卫兰有片刻的犹豫,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被郑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步步紧逼,“你有线索,是不是?”

“你问得太多了!”

桑卫兰瞬间换了另一副面孔,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气势,不怒自威,郑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得越多,危险也就越多,”桑卫兰冷冷地说,“太晚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