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补玄装情动青衫女,析旧志覆射缟衣人(第3/7页)
“又脏又乱,让你见笑了,”柳迪有些歉疚地说,“家里先前也有一些东西,这么多年,当的当,卖的卖。”
“这还脏还乱?”郑涵不以为然地说,“你去我们农村老家看看,就不会这么说了。
就算我们在厨房里吃饭的时候,我们家里的鸡呀,鸭呀,猫呀,狗啊的,都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我现在回去,只怕都呆不惯了。”
“真的?”柳迪瞪大了眼睛,“你们家里养了那么多小动物?”
“当然,”郑涵一本正经地说,“我四岁的时候,就会给兔子割草了。”
“真好玩,”柳迪一脸向往地说,“我们最喜欢小动物了,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养。”
“没你想得那么浪漫,小姐,”郑涵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又脏又臭,还要割草!”
“对了,给你看毛毛!”柳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拽了拽郑涵的衣角。
“毛毛是什么?”郑涵不觉有些好奇,跟着柳迪走上阳台。
毛毛原来是一株含羞草。
细长的、椭圆形互生的叶子,婀娜纤弱,上面开着一个浅粉色的,小小的绒球。
在睦暖的阳光下,微微颤动着。
柳迪俯下身,带着点温柔而慈爱的微笑,轻轻地嗅着毛毛,“我养什么都不活,只有毛毛……它可爱吗?”她那长而密的睫毛同含羞草绒绒的小花交叠在一起,直暖到人心里去。
“嗯!”郑涵应着。
这眼前的一幕,让他心中有种温暖而轻柔的东西,不知不觉融化了。
郑涵用手轻轻抚着毛毛,它立刻含羞地垂下叶子。
“我觉得你就像这含羞草,”郑涵由衷地说,“细细的,柔柔的,很温柔,又有点害羞……”
柳迪突然脸红了,扭头走进自己的的房间。
郑涵一愣,方知自己的话有点过于亲昵了,也忙跟了进来。
房间不大,老式的暗紫色雕花木床,围栏上雕着各式镂空的吉祥图案,白色的纱帐在两侧高高束起。
一旁是同色系的梳妆台,上面的雕花十分精致。
“这是我母亲出嫁时的嫁妆,”柳迪幽幽地说,“以前家里的老东西,就剩下这两件没卖了。”
“这没什么,”郑涵笑着安慰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再说旧的不去,哪里会有新的呢?”
柳迪耸了耸肩,“旧的去了,也未必有新的,我哪有钱买呢?”
“这个简单,”郑涵笑道,“等我赚钱了,送你一套!”他话一出口,方觉有些不妥。
柳迪一声不响地走向另一个房间,同样很小,不过一张床,一套桌椅,外加一个大书柜而已,书柜里放得满满的,多是线装的旧书,这一定是柳寒江的房间。
郑涵站在书柜前仔细端详起来。
“你哥哥房间里的摆设使我想起一个人来,”郑涵说,“和老疯子家里差不多。”
“老疯子是谁?”柳迪好奇地问,她搬开椅子请郑涵坐,又倒了杯清茶。
“老疯子就是老疯子!”郑涵坐下,呷了一口茶,把自己与老疯子见面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我一说起‘四面菩萨’,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地跑了出去,追都追不上,我哪天再去找他吧!”
“我觉得,”柳迪皱眉道,“这四面菩萨和东方惨案之间好像有点联系。
你看,《宝相选鉴》里有关于四面菩萨的内容,而我哥哥失踪前看的正是这本书,而他之前在日记本里又反复提到过‘东方惨案’!”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郑涵夸张地说,“我们怎么想到一块去了?快把你哥哥的日记本拿出来,给我看看!”
柳迪闻言,从床下的木箱里翻出一个厚厚的牛皮本来,做工很粗糙,边角处用粗线密密地缝起来。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郑涵接过,忙翻开来,柳迪也搬过一张椅子来,坐下和他一起看。
只见扉页右下角有“柳寒江”三个字。
郑涵对书法一窍不通,也觉得柳寒江的字相当不错,刚毅有力,转折提顿锋芒毕露,透着一股杀伐决断的利落劲儿。
郑涵忍不住赞道:“你哥哥的字真好!”
“岂止是字呢,”柳迪自豪地说,“我哥哥人聪明,做什么都好。”
郑涵叹了一口气,“你有这样的一个哥哥,我很有压力呀!”
柳迪白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郑涵继续向下翻看,第一页空白,第二页上方有字迹:
民国十六年四月七日
虎豺当道,荆棘遍布,十方间尽丧心负义人。
看破此幻象者,唯余一人而已矣。
运笔于此,头痛欲裂。
月将圆,如毒妇人眼。
不知为何,柳寒江的字体配上他的文字,让郑涵感到有点不舒服,似乎头上有人,正在冷冷地打量自己,他抬头看了看,不过是一盏微微摇曳的白炽灯。
他又身下翻去:
民国十六年五月八日
东方惨案错综复杂,不过如此。
世间众子丑态,尽入余眼矣。
恨无后羿之神箭,待余射毒妇人眼。
头欲裂,至此搁笔。
再向下翻看,每页也只是短短的一段。
民国十六年五月十日
试看将来之沪上,又是谁之天下!
民国十六年六月五四
迷信神佛者,以利已私心出之,品行柔弱,意志不坚,为吾所厌弃者也。
民国十六年六月五日
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
堪称天下淫词之首,为吾深恨之!
郑涵忍不住问,“你哥哥是不是性格很急啊?”
“是有点……”柳迪不太情愿地承认,“你怎么知道?”
“他对事情的判断很专断,也很绝对,动不动就是‘深恨之’,‘厌弃之’,连月亮都很讨厌,还有,他为什么讨厌迷信神佛的人?”
听他这么说,柳迪有些郁闷,“他和别人的关系是有点不太好,不过对我还是挺好的。”
“这我知道,还有这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这是谁写的?你哥哥为什么说这是淫词之首呢?看起来还蛮有意境的嘛!”
“这诗是晚清诗人龚自珍所,曾有传言说是写给顾太清的,”柳迪不愧是国文系的,谈起诗词如数家珍,“顾太清是晚清一位贝勒的侧福晋,被誉为一代才女,男有成容若,女有顾太清。
她和龚自珍来往唱和,书信频传,据说,他们俩是有……有一些暧昧的,这里面的‘缟衣人’,指的就是顾太清。
不过,这些都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的。”
“原来是这样,”郑涵皱了一下眉,“古往今来,香艳的词多了,你哥哥为什么单恨这一首,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柳迪不假思索地说。
“有了,”郑涵笑道,“你也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