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挟夏悯逐马乘雾夜,睹蕙兰抚掌悟深心(第4/5页)

刚走到书房门前,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铃声,吓得他一哆嗦。

电话铃声停了片刻,复又疯狂地响了起来,一楼的客房里传出了绿茵的叫声,“小芮,小芮接电话,我不得空!”

没人回应,电话在空旷而黑寂的房间里疯狂地鸣叫,似乎在预示着即将来临的灾难。

郑涵知道刘则举重伤在身,而绿茵正在照料他,忙快步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对方是一种低沉的,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我找郑涵!”

郑涵没想到会有人找他,吃了一惊, “你是谁?有什么事?”

那人犹豫了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找他,麻烦你!”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但仍分辨不出是谁。

不是沈筠飞,不是桑卫兰,也不是刘则轩。

“我就是!”

“郑涵,”对方停顿了一下,“我是……李祎璠。”

李祎璠竟然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把戏?李祎璠固然可恨,但在他身上,还有着太多难解的谜团。

“哦!”郑涵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冷笑,“你不是改了名字,叫观月敏之吗?”

“我本来就是日本人。”李祎璠轻轻地说。

李祎璠居然是日本人!郑涵吃了一惊。

“郑涵,”李祎璠说,“一旦你真的懂了我,我想,你就不会那么恨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郑涵发誓不再相信他,但每次与他交谈,他心中最坚固的地方总是慢慢解冻、融化并且变得柔软,或许,自己脑海中李祎璠那种带点茫然,又带点无辜的表情帮了他的忙吧?

郑涵摇了摇头,“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郑涵,”李祎璠的话轻且快,“你知道吗?我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我不能看着你被别人利用……”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郑涵打断他的话。

“郑涵,你那天所见的,不一定是真的,很多都是设好的圈套,他们搅乱了事情的真相,就是想让你误解……”他说得急切,想是怕郑涵突然挂断电话。

郑涵记挂着手里的照片,如果桑卫兰回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谢谢你的提醒,我自有分寸!”可能是这几张照片的缘故,郑涵超乎寻常地冷静。

“不!不!不!”感觉李祎璠急得要跳脚,“你有危险,你有危险!这样吧,上午九点钟,你到徐家汇虹桥路的小咖啡屋好不好,我有许多话要告诉你……”

九点钟?郑涵看了下手表,已经六点钟了,李祎璠这么着急见自己,到底要搞什么鬼?会不会和“待清园”的事有关?不过毕竟还有两个多小时,这其间还可以做别的事……或许,真相马上就要大白了!到时不管你想搞什么鬼,我也不会怕你,我将欣然赴约!

“行!”他毫不犹豫地说。

刚要挂断电话,李祎璠突然说,“郑涵……”

“怎么?”

“你一定要防着柳迪,她很危险!”

郑涵冷笑着挂断了电话,他觉得简直不屑置辩。

但李祎璠的话,已经在他心底投下了淡淡的阴影,他突然想起,柳迪曾对他说过,李祎璠曾问过她,有没有去过日本?李祎璠为什么要这样问?而柳迪也说过,自己总是梦到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孩,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他迷惑了,不管怎样,等这件事一完,就去找李祎璠,向他问个清楚。

他回到房间,穿戴整齐,经过柳迪的房间时,他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声音,女子的低低的叫声,似乎是魇住了。

他顿了一下脚步,因为怕被人发现,就没敢停留。

他走出了房门,走入了凌晨那淡蓝色的雾霭之中。

桑卫兰果然如愿打开了密码锁,他没有急于开门,而是将手放在柜门上,“猜猜看,夏老板,”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笑着问,“这里面有什么?”

“金条!全部都是金条!”夏谙慈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晃晃的一座金山,眼睛里金光灼灼。

“嗯,”桑卫兰点点头,肯定地说,“夏老板果然品质高雅,不同凡俗!”

他回过头,暗暗吸了一口气:只要能救出刘则举,别说是有钱。

便是赔尽自己所有的钱,也再所不惜!

他打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桑卫兰的心在那一刻跌入冰河。

“不会吧?”夏谙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摸,真是空的!没有障眼法,也没有机关,什么都没有!

她都不敢去看桑卫兰的脸色,不忍看他失望的神情。

她知道他已经背负了太大的压力,他可以接受失败,也可以忍受嘲笑,但两刘兄弟的性命,他是无论如何也背负不起的。

“走吧!”半晌,他低低地吁了一口气,转身,“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等等!”夏谙慈心有不甘,叫住了他。

“怎么?”桑卫兰停下脚步。

夏谙慈向柜子内部的上方摸去,感觉有些异样,原来是贴了一张锡箔纸,银白色,几乎与保险柜融为一体。

夏谙慈将那张纸轻轻揭下来,竟从里面掉下一张照片,盘旋着,落到地面上。

夏谙慈忙拾起来看:照片上是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圆圆的肉脸,小尖下颏儿,齐耳的短发,眉目清秀。

她在微笑,但笑得很勉强,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是与年龄不符的忧郁与早熟。

镶滚了几道边的蓝色碎花小旗袍,白色貂绒小披肩,怀里抱着一个洋娃娃。

看得出是在照像馆里,刻意摆好了姿势照的。

像的右上方有两行字:

寄:我最最亲爱的父亲

女儿蕙兰上

大正七年十二月四日

“这就是你叔叔的女儿蕙兰?”夏谙慈说,“真好看,像个洋娃娃!不过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桑卫兰从她手中接过照片,紧紧地盯住照片上的女孩看。

蕙兰?你就是桑蕙兰?随着年纪的增长,人会对血缘亲情感觉到亲切与眷恋,尤其是对这个早夭的、从未谋面的叔伯小妹妹。

桑卫兰摸了摸照片上肉嘟嘟的小脸蛋,隔了茫茫的时空,穿越了生死,两人凭血缘的纽带,似乎依然能够有种神秘的感应。

起码在那一瞬,桑卫兰觉得有人在呼唤自己。

他看到了照片右上方那两行字,脸色突变。

“卫兰,卫兰你怎么了?”夏谙慈拽着他的胳膊,担心的问。

他的手在抖,他的全身都在抖。

大正七年,是日本天皇纪年,即民国七年(公元1918年)。

大正七年,大正七年、大正七年……在他的脑中,有人在不停地重复这个日期,开始是一个人,然后是几个人,最后是成百上千的人,似乎是千军万马,又像是山崩石裂,千百万人的合唱,的交响,在轰鸣,在回响,在盘旋,在激荡,在震动,回环往复地,占据了整个脑海……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高,渐趋白炽化,要涨破他的脑壳,他只觉得“轰”地一声,同时像是有灯丝一样的东西“啪”地一声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