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新坟旧墓佛号阵阵,红尘紫陌苦海滔滔(第4/5页)

可是……已经晚了。

据在场的人说,夏谙慈一袭白衣,手里捧着一大束花,走路好像是有点跛的,但那烟袅风闲的气度不减,震慑了在场所有的人。

谁也没想到她会去,都知道她失踪了——桑卫兰为了寻她,几乎将上海滩掀了过来。

夏谙恕作为长子,站在最前方,见了她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到了花下的枪——一枪毙命! 待桑卫兰一行人赶到时,夏谙慈的白衣都染成了红色,也不知有多少个弹孔。

连绿茵也未曾想到,桑卫兰会那么平静。

夏谙慈的头发散了,他便弯下身将它们理顺,他想再看看她的脸——越理越乱,越理越乱,两手染得红红的,全是血!他把沾满了夏谙慈鲜血的双手抬起来看——这是她的血!她死了,再也唤不回来了! 他突然跳了起来,面目狰狞,“你们杀死了悯悯,我要杀了你们——” 他发了疯一样地掀翻了祭台,烛台果盘牺牲瓜果,纷纷扬扬地向夏家人砸去。

夏家的人纷纷向后退去,其实他们人更多些,不过被桑卫兰的疯狂与狰狞震慑住了。

有一把祭坟用的铁锹,桑卫兰随手抡起,乱挥乱打,夏家的人,被他打伤了好几个。

二刘兄弟见不是办法,忙一起上前,死命将他拦住,“桑老板,是夏老板先来动的手,一命抵一命,再闹下去,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绿茵也上前哭道:“是我姐姐自己没福,桑老板节哀——” 夏谙恕已死,夏家这一辈的男丁只剩下夏谙忠,回过神来,远远地喊道:“桑卫兰,她杀死了我哥哥,我们都没去找你算账!你还想怎么样?” 桑卫兰方有些过神来,见到夏谙慈全身血渍,不由悲上心来,“悯悯,你好狠的心,怎么就这样去了!” 说着,一头磕在夏谙慈身前的石碑上,幸好刘则轩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才不致酿成大错,一时间,额角上血流如注。

众人皆是大惊,连绿茵也未曾料到,桑卫兰竟是如此伤心,忙掏出手绢来,为他止血。

夏家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却不知如何是好。

夏谙恕在时,家里完全是他主事。

如今夏谙忠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见夏谙恕与夏谙慈皆死,两不相欠,只想着自己的退路。

余者安妮与安媛皆已出嫁,见桑卫兰如此伤心,不禁各自黯然——他日我若死了,家中的那位,岂能如此伤心? 正乱着,只听有人回道:“火都已经架好了,是烧还是不烧?” 刘则举抬头,见夏家架起了一个柴堆,又浇了油,也不知是要烧什么,因桑卫兰正值伤心之际,也不曾理会,一时间只见东南角上,火光冲天! 突然之间,只见一个小女孩飞奔过去,“不能烧不能烧——她是我妈妈,呀,妈妈——” 她跑得快,那火堆旁又无人看守,那小女孩口中喊着妈妈,竟一头扎了进去!火堆上是浇了油的,一瞬之间,只见那瘦小的身影,在火中翻滚着,凄厉地叫喊着:“不要烧我妈妈——” 众人一齐叫喊起来,“快救人——” 夏家的一个大姐,在一旁哭道:“悯悯,悯悯——” 桑卫兰恍惚之间,听见有人喊“悯悯”,蓦然想起西洲那个小女孩来,“快救,快救——” 其实二刘兄弟不等他招呼,早抢了过去,油滚火旺,二刘奋不顾身,冲入火场,将小女孩抢了出来,还有一口余息尚在,不过全身上下,已经烧得焦黑了,血与油糊了一身,令人不忍卒睹。

桑卫兰伤心过度,神志昏乱的人,见了那个小女孩,倒把思念伤痛移了五分在她身上,口口声声喊着“悯悯”,绿茵等人不明所以,皆以为他疯了。

桑卫兰又朝夏家人吼道:“这个小姑娘我带走了!你们谁要阻拦,就放马过来吧!” 二刘兄弟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夏家的人面面相觑,他们只是烧那紫檀美人出气,谁也不想要那个小女孩的命,眼见那小女孩浑身都烧焦了,桑卫兰却紧紧地搂住她,爱若至宝,谁都有日子要过,没事抢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做什么? 夏谙忠挥了挥手,“桑卫兰,我们一命抵一命,两不相欠,不想再杀来斗去,死更多的人了。

你们快走吧,晚了,我可要改变主意了!”

桑卫兰将小女孩递给绿茵,低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夏谙慈的尸首,一行人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起雾了吗?他们的身影,似乎是消失在淡淡的烟雾中。

夏安妮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地下夏谙恕的尸体,那两行泪水,不知怎么便流了下来。

几个月后,郑涵去给李祎璠和柳迪上坟。

不,不对,他们已经换回了自己的本姓,是“柳祎璠”与“周迪”。

此时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春意融融,一派明媚气象。

转过来便是夏谙慈的坟。

当时的“花间四君子”,除了李楚岑没有后代,其他三人的儿女竟在这里团聚了。

郑涵于她的坟前,碰巧遇见了桑卫兰与二刘兄弟,刘则举正在坟前烧纸,低低地念道:“夏老板,你为父亲报仇,是位女中豪杰,我刘老三敬佩你!” 郑涵心中一动:他出于侦探的职业敏感,早做过这样的推测,今日刘则举的话,算是证实了这一点。

几时不见,桑卫兰人倒清瘦了。

几人见面,心中分外亲切。

“桑老板!”郑涵赶过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三个,快凑够一桌了,”桑卫兰向那坟头努了努嘴,想了想又道:“对了,偏悯悯不爱打牌!”

郑涵一愣,那浅浅的笑便僵在嘴边了。

桑卫兰接回夏谙慈后,只是不忍安葬,二刘兄弟与绿茵轮番劝说,又费了好大周折,才将她的尸体安葬了。

桑卫兰虽伤心,终是无可奈何。

夏家的墓地是进不去。

桑家的祖坟在香港,再说夏谙慈也没有家族承认的名分。

思来想去,将她和周迪、柳祎璠葬在一起,都是孤魂,做个伴吧!夏谙慈生前不想要男人给予的名分,死后桑卫兰也未敢夺其志,只是写了“夏谙慈之墓”,算是成全她的志愿吧。

半晌,郑涵低声道:“桑老板节哀!” 桑卫兰淡淡地一笑,“没事,早过去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郑涵便问:“听说您把桑庐卖掉了?” “卖了!”桑卫兰挥挥手,偌大一座豪宅,他的口气就像掉了个扣子,“住着难受!” 又是一阵无语。

郑涵为了调解气氛,从身上掏出了一本书,“桑老板,你看这个!” 桑卫兰随手接过,“《宝相选鉴》?他从前说起过的那本?在哪里找来的?” “是李祎璠寄给我的,”郑涵翻开折好的那一页,“您瞧这个!” 桑卫兰微微眯起眼,向书中瞧去,那一页上,原是“四面菩萨”的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