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6(第5/7页)
卡里姆·贾麦勒审慎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就是没办法冲着她发火:“这个问题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讨论了。”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你说过你爱我。”
“我确实很爱你。”
“尽管你觉得我有许多过错。”
“贾麦勒,那不是什么过错。我们身上都有自己看不到的缺点,即使是你。”
“你是个危险的女人。”他说这句话并不是在玩笑。
安妮耸了耸肩。“我和你的那些伊斯兰女人其实没什么不同。我只不过是认识到了自己拥有的力量。”
“所以你才是个危险的女人。”
“我危及的也仅仅是现状。”
车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从来没有人敢像她这样和他争执,但这不要紧,她从来不会像围在贾麦勒身旁的其他人那样,为了分得他的一点影响和权力而对他胡说八道、曲意逢迎。每次和他争执的时候她真想钻到他的脑袋里去,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向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从他的表情和身体语言中都看不出任何端倪。贾麦勒就像一个谜,而这恰恰也是安妮被他深深吸引的部分原因。男人往往都是能一眼被看穿的,但贾麦勒与他们不同。
最后她轻轻地把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我们俩的这个样子和婚姻真的很像,不是吗?无论好与坏,我们都会共同去面对,一直走到最后。”
他若有所思地凝视了她片刻,“往东南偏东方向走。东北区的第八街,在L街和西弗吉尼亚大道之间。”
法迪其实很乐意照着科夫中尉的脑袋给他一枪,但那么干的话就会带来各种各样此刻不便招惹的麻烦。因此他没有结果科夫中尉的性命,而是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全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这对他来说一点儿都不困难:他是个天生的演员。法迪七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给他在皇家戏剧学院报了名,因为她凭借着一个母亲永远正确的直觉发现了他的表演天赋。九岁时他已经成了出色的演员,这对他后来的激进分子生涯很有助益。号召起追随者——让穷人、横遭践踏者、边缘群体和走投无路的人全心全意地信服你——这种事从根本上说取决于领袖的个人魅力。法迪认识到了一名成功领袖的基本实质所在:你的信仰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成功地宣扬它。这并不意味着法迪是个愤世嫉俗的人——称职的激进分子决不能愤世嫉俗,这只不过意味着他从操纵市场的行为中学到了至关重要的经验。
他边想着这些边跟着警察晃动的手电光束往前跑,丰满的嘴唇边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些地下通道总共有两千公里长,”竭力想发挥点作用的科夫中尉说道,“它们就像是蜂巢,一直通往涅鲁拜斯科雅村,那地方离这儿有半个小时的车程。”
“这些通道肯定不是都能走人的。”法迪注意到通道中的许多木梁已经开裂腐烂,有些地方的通道壁危险地向外凸出,还有那些被坍塌物堵死的岔道。
“没错,长官,”科夫中尉回答说,“从涅鲁拜斯科雅博物馆那边开始有一段很短的通道是供游客参观的,但那些自己冒险跑到地下通道里来的人往往会丧命,或是失踪。”
法迪能感觉到科夫中尉挑来参与追捕的那三个警察越来越焦虑不安,也意识到科夫之所以说个不停,是为了强压下自己心中的紧张情绪。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受到此刻焦灼不安的同伴的影响,但法迪却根本感觉不到恐惧,遇到未知的危险局面时,他都会以登山运动员般坚如钢铁的意志坦然以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失败,这并不是因为他毫不珍惜生命,也不完全是因为他对死亡无所畏惧。要想真切地体会到生的意义,他就必须把自己逼到极限。
“您跟我说过那个人受了伤,这样的话他跑不了多远,”科夫中尉说道——不过中尉究竟是觉得这一点对法迪的追捕有好处,还是对他那几个胆战心惊的手下有利,那就搞不清楚了,“我对这地方很了解,算是个专家吧。地下通道离海水很近,所以通道内特别容易发生坍塌。我们还得小心那些泥浆坑。有些地方渗漏得非常厉害,把地面的结构都破坏了。泥浆坑危险得很,它们就像流沙一样,人要是陷进去不到一分钟就会给吞没。”
中尉突然不说话了,他们几个人全都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当先探路的警察半转过身对着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听到前方有声音。他们等待着,浑身冒汗。
声音又响了起来:是轻微的刮擦声,有点像皮革蹭过石头表面时发出的声音。皮靴的鞋跟?
中尉脸上的表情变了,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嗅到猎物气息的猎犬。他点了点头,几个人静悄悄地向前走去。
安妮开着奥弗顿探员的车驶过一片片越来越荒凉的街区。这些地方十字路口处的交通信号灯大都给烧坏了,街道标志上也涂满了污言秽语。天已经全黑,此时的路边已看不到冬日那灰蒙蒙的暮色,随暮色一起消失的还有整齐的联排住宅、干净的街道、博物馆和纪念性建筑。他们所在的地方简直像是另一个星球上的另一座城市,但卡里姆·贾麦勒对这里却熟悉无比,而且感觉非常自在。
他们坐在熄了火的车上沿着第八街向前滑行,直到贾麦勒把手指向一栋两联式混凝土砌成的建筑。褪色的招牌还挂在屋子上:M牔犖车身修理厂。安妮按照他指的方向把车子拐上满是裂缝的混凝土回车场,在金属大门前停了下来。
贾麦勒跳下了车,两个人沿着回车场向前走去,他慢慢地环视了一遍四周。这附近的路灯几乎全坏了,阴影比别处深得多,惟一的照明就是偶尔掠过的几盏车灯,它们开过时走的是东北区北边的L街,或是南边的西弗吉尼亚大道。这个街区上只停着两三辆车,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很远;附近房子的窗户都黑着灯,空无一人。
他从一小块碎裂的混凝土下拿出暗藏的钥匙,打开了硕大的挂锁。然后他拉起卷闸门,朝安妮做了个手势。
她把车挂上挡驶到他身边,摇下了车窗。
“最后一次机会,”他说道,“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她什么也没说,坐在方向盘后面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