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现场只剩肋骨和手腕被打断的那个歹徒还清醒着,这时跌跌撞撞朝暗巷深处走去。
褐色西装男子追上前去,将那人转过来,用手上那根致命短棍猛敲他的脸两下,又使劲将他踢倒。等对方躺在地上呻吟,又对准脑袋补上凶狠的一击。呻吟声就此断绝。
那个健壮的褐色西装男子转向我。
我承认当时我举起双手后退几步,手掌心求饶地摊开来向着那个朝我走来、矮小却致命的身影。我几乎……几乎拉一裤子,所幸我刚刚目睹的暴力场面过程不可思议地(应该说不可能地)短暂,让我避开彻底又完全的恐惧反应。
我多次描写过激烈的争吵场面,可是那些肢体冲突都经过精心安排,以缓慢而深思熟虑的动作呈现。我刚刚目击的那些真正暴力——当然是我见过最激烈也最残忍的——费时顶多七八秒。我发现,如果那个褐色西装男子此时不杀了我,我可能真的会吐出来。我高举双手,努力想说点什么。
“没事,柯林斯先生。”说着,那人把短棍塞进外套口袋,牢牢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朝我来时的方向走去,来到光线明亮的大马路。篷车和出租马车来来往往,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你……你……是谁?”我总算挤出话来。他的手指毫不留情扣住我的手臂,活像老虎钳的铁爪。
“我姓巴利斯,在此为您效劳。我先送您回旅馆。”
“巴利斯?”听见自己颤抖结巴的声音,我有点儿难为情。过去不管在海上或陆地上,我都以自己面对困境时的从容不迫而自豪。只是,最近这些年来,我的冷静或许多多少少要归功鸦片酊。
“是的,我叫雷吉诺·巴利斯。雷吉诺·巴利斯探员,朋友都喊我雷吉。”
“你是伯明翰的警探?”我问。我们转向东行,脚步也跟着加快,他依然抓着我的手臂。
巴利斯笑了:“不是,先生,我是菲尔德探长的手下。从伦敦经过布里斯托来到这里,跟您一样。”
小说里经常用“摇摇晃晃”来形容走路的模样,真是陈腔滥调。当你的双腿真的摇晃不稳没办法走路,那是一种非常怪诞的情境,尤其是对我这种喜欢航行、即使在惊涛骇浪中也能安稳走在高低起伏的甲板上的人而言。
我又说:“我们不回去看看吗?那三个人可能受了伤。”
巴利斯(如果这真是他的姓氏)呵呵笑:“哈,我保证他们都受了伤,而且有一个死了。不过我们不回去,别管他们。”
“死了?”我白痴地复诵一次。我不敢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我们必须报警。”
“报警?”巴利斯说,“不行,先生。最好不要。如果我的名字和我们侦探公司的名字登上伯明翰和伦敦的报纸,菲尔德探长会炒我鱿鱼。而且您也可能会在这里耽搁好几天,还会被召回来出席没完没了的审讯和听证会。为了三个想割您喉咙抢您钱包的街头流氓,值得吗?拜托,快别那么想。”
“我不明白。”我喃喃说道。此时我们又转向,来到一条更宽敞的街道。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回旅馆的路了。这条繁忙街道两旁的街灯都点亮了。“菲尔德派你来……监视我?来保护我?”
“是的,先生。”巴利斯终于松开我的手臂,我感觉得到血液迅速流过刚刚被阻断的部位。“没错。我们有两个人,呃……陪同您跟狄更斯先生巡演,以防祖德先生或他的手下现身。”
“祖德?”我说,“手下?你认为那三个人是祖德派来杀我的吗?”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我的肠道又开始失控。到这个阶段,这个祖德游戏虽说高明,却变得有点儿累人。
“那些人吗?不,不是。我敢确定那些恶棍跟探长追捕的这个祖德没有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点您不必怀疑。”
“怎么说?”我问。旅馆已经映入眼帘。“为什么?”
巴利斯淡淡一笑:“因为他们是白种人。祖德几乎没用过白种人,虽然听说他手底下偶尔会有德国人或爱尔兰人。不是的。如果他要在这里或布里斯托取您性命,会派中国人或东印度水手或印度人,甚至刚下船的黑人来。先生,您跟狄更斯先生的旅馆到了。我们有个同事在里面,等您进了大厅,他会照顾您。我就站在这里看着您进旅馆。”
“同事?”我重复一次。可是巴利斯已经后退一步,隐身黑暗巷弄里。此时他把手伸到额头,仿佛在拉着隐形圆帽致意。
我转身摇摇晃晃走向旅馆灯光明亮的玄关。
经历这么恐怖的事件后,我一点儿都不想出席狄更斯的朗读会。但泡过热水澡、再喝下至少四杯鸦片酊——我喝光了随身瓶里的存量,又拿出小心翼翼包裹好藏在行李里的大瓶子,倒满随身瓶之后,我又决定打扮整齐去参加。毕竟这是我来到伯明翰的目的。
我从多尔毕和威尔斯口中得知,演出前那一两个小时我见不到狄更斯。他跟多尔毕走路前往戏院,我晚一点儿才搭出租马车过去,我再也不想天黑后独自走在伯明翰街头。我不清楚巴利斯探员和他同事是不是在外面监视我,但我在戏院侧门走下小马车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们。
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观众陆续抵达。我站在戏院后侧看着狄更斯的煤气和灯光专家出现,在戏院两侧分别端详一下漆黑的导管和上面还没点燃的灯具,之后就离开。一段时间以后煤气技师单独出现,对上方藏在紫红隔屏后的灯具做了些调整,然后又消失了。几分钟后煤气技师第三次出现,打开煤气。此时光线虽然稍微调暗,却还是清楚照亮了狄更斯的讲桌。灯光乍亮的那一刹那效果非常惊人。这时已经有数百名观众就座,他们全都静下来,伸长脖子盯向舞台,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充盈空中。
多尔毕缓步走上舞台,视线先是往上瞄了一下低挂头顶上那排灯,再往下望向讲桌,又往外看着徐徐入场的观众,仿佛多么了不起似的。他微幅调整狄更斯讲桌上的水瓶,点点头,仿佛对这关键又必要的调整非常满意,然后才慢慢走进从挂着布帘的舞台侧面延伸到舞台中央的高耸隔屏里。我朝舞台侧面走去,进了后台。多尔毕跟在我后面进来,我脑海中浮现莎士比亚最知名的演出说明:《冬天的故事》里的“退场,被熊追”。
狄更斯在他的休息室里,他身上穿着正式晚宴服。我很庆幸自己也穿着晚宴服。虽然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穿着太正式,也不太在乎场合不场合的事,可是这天晚上我的白领带和燕尾服似乎很合宜……或许还很必要。
“亲爱的威尔基,”我进去时狄更斯说,“你今晚能来真是太感谢了。”他表面上一派冷静,却好像忘了我当天跟他一起搭车到伯明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