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灯(第3/22页)
赖纳赫医生开车。那不是索恩的车,索恩有一辆豪华的林肯轿车,而这只是一辆破旧到勉强可用的别克轿车。
那女孩的行李绑在车后及两侧。埃勒里对行李的稀少感到很讶异——三只小皮箱和一个小小的随身皮箱,难道这四个可怜的容器装满了她所有的财产?
坐在胖子的身边,埃勒里竖起耳朵。他没怎么注意赖纳赫医生所经过的路线。
后座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索恩用一种不祥的声调清一清喉咙。埃勒里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他常常听到法官发出这种清喉咙的声音来宣布最后的判决。
“我们有些伤感的事要告诉你,梅休小姐,你现在应该得知道了。”
“伤感?”那女孩喃喃地说了声,“伤感?喔,该不会是——”
“你的父亲,”索恩以别人难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他过世了。”
她叫道:“啊!”细微无助的声音,然后她陷入沉默。
“我非常遗憾带着这种消息来迎接你,”沉默中索恩说道,“我们原本期待……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是很尴尬。毕竟,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对父母的爱恐怕与孩提时代的接触成正比,若是没有一点接触……”
“这是一个打击,当然,”爱丽丝以低沉的声音说道,“不过,正如你说的,对我来说,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名字罢了。如同我写信告诉你的,我还在学步期时,母亲就离婚带我到英国去,我一点都不记得父亲,而且从那时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他的消息。如果我母亲不是在我六岁时就去世,我或许能对父亲有多一点了解,但是她去世了,而我的亲戚——她的亲戚——在英国……约翰舅舅去年秋天也死了,他是最后一位,从那之后我就是孤单一人了。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我好高兴,索恩先生,我不再感到孤单了,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真的感到快乐,而现在——”她停下来。
赖纳赫医生转过头和蔼的微笑,“但你并不孤单,亲爱的。除了我本人之外,你还有莎拉姑妈和米莉——米莉是我太太,爱丽丝,当然你对她一无所知——还有一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叫做凯斯,他在此工作——虽然落魄却依然开朗的小伙子。”他轻笑,“所以你不会缺少同伴的。”
“谢谢你,赫伯特叔叔,”她低语道,“我相信你们都非常善良。索恩先生,父亲怎么会……你回信给我的时候说他病了,可是——”
“他是九天前突然陷入昏迷的。那时候你还没有离开英国,我打电报到你的古董店去,但不知怎的没联络上你。”
“那时候我已经把店卖掉了。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上星期四。葬礼……呃,你知道,我们没办法等。我当然可以打电报或电话到可乐妮亚号上,但我不忍心破坏你的旅程。”
“这么麻烦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埃勒里不用看也知道泪水充满她眼中。“好高兴知道有个人——”
“我们都觉得很难过。”赖纳赫医生突然说道。
“当然,赫伯特叔叔。我很难过。”她默然了。等她再度开口时,似乎每个字都是勉强挤出来的。“当约翰舅舅去世时,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父亲。我唯一拥有的美国住址是你的,索恩先生,是一个顾客给我的。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我相信一个律师能够帮我找到我父亲。所以我写了那么详细的信给你,并附上照片。”
“当然,我们都尽了力。”索恩似乎难以控制他的声音,“当我找到你的父亲,第一次带着你的信和照片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我相信这会使你高兴点,梅休小姐。他迫切地想要见你。最近这几年他显然过得很不好——呃,精神上、情感上,所以应他要求我写了信给你。我第二次造访的时候,也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活着时,田产的问题浮现了——”
埃勒里感到赖纳赫医生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但是那胖子还是带着相同的温和表情,以及遥不可及的微笑。
“对不起,”爱丽丝疲倦地说,“你会不会介意,索恩先生?我——我现在实在不想谈这个问题。”
车子在荒凉的道路上飞驰,好像努力要逃离这种天气似的,天空是深灰色的;乡野畏缩在暗淡的天空下。此时,在又黑又通风的车后座里也越来越冷了,冷风从隙缝和外衣间钻进来。
埃勒里轻轻跺了一下脚并扭头望着爱丽丝·梅休。她的鹅蛋脸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她坐得很直,她的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索恩悲惨地坐在她旁边,凝视着窗外。
“老天,要下雪了。”赖纳赫医生愉快地宣布。没有人作声。
车程很冗长。景色阴沉得酷似天气。他们早已离开大马路转进一条可怕的小路,沿着这条路在成排的光禿禿的树之间,他们颠簸着向东转了个弯。道路坑坑洼洼又结了硬硬的冰,树林里死树和灌木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可是看起来却好像是被火烧过好多次。整体看来就是广大又有压迫感的荒凉。
“看来像是无人之境,”坐在赖纳赫医生旁边座位上的埃勒里终于开口说道,“感觉也像。”
赖纳赫医生的背脊静静地挺起,“事实上,土著正是这么称呼的,上帝遗忘之地,嗯?但是西尔维斯特却对此地情有独钟。”
那个人似乎是住在一间黑暗而宁静的洞穴中,每隔一段时间就出来破坏气氛。
“它看起来不怎么使人动心,不是吗?”爱丽丝低声说道。很明显的,她正在想着住在这片荒原里的陌生老人,和多年前逃离此处的母亲。
“它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子,”赖纳赫医生说着,两颊鼓得像只牛蛙。“它原本也是很宜人的。我记得那是我童年的时候,之后似乎有机会发展成为一个人口稠密社区的中心,但发展却擦身而过,几场无法控制的森林火灾造成现在的局面。”
“真可怕,”爱丽丝喃喃说道,“真是太可怕了。”
“我亲爱的爱丽丝,是你的无知在说话。所有的生命都是努力在丑陋的现实上涂上一层美丽的色彩,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坦白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腐败的;不但如此,还很无聊。若要平心静气地来分析,人根本不值得活下去。可是如果你必须活下去,你最好是能住在一个与腐败相一致的环境里。”
那老律师裹在他的大外套里,不安地在爱丽丝身旁扭动。“你还真是位哲学家呢,医生,”他嗤之以鼻道。
“我是个诚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