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夜的底层(第7/14页)

书中也提到,日本的年轻女孩“玩”得很凶。不过,这一点值得商榷。我高中时期当过学生会的干部,有一期会刊特别针对高中生活做了问卷调查,结果,我记得回答“正与异性交往”的本校女生约占百分之四十,同市男校的占比约为这个数字的一半。

如果是男女同校,或许情况截然不同,就像附近其它高中的朋友曾经说过,“如果在校外教学以前还没找到可以牵手的男生会很丢脸”云云。

撇开那个不谈,我对于自己在团体里属于过半数的另一方,多少感到安慰。

或许实际情况并没有世俗炒作得那么严重吧。

当然,彩虹从红到紫总共有七色,人也有形形色色。这种事我听朋友提过。在女子高中,这样的对话比起国中时期还稀松平常到令人摇头的地步,而且更露骨,所以我一点也不惊讶。

有人光做不说,也有人动不动就喜欢讨论这种话题。

记得在高二时,班上有个女生喜欢把报上的这类报导剪下来,还用五颜六色的色笔在重点部分做记号,并贴在教室后面展示。那是一个喜欢咯咯大笑、聪明貌美的千金小姐。

我冷漠以对,或者说故作冷漠。

我认为“爱情”有一种超越理性的魔力,但我感受不到。小时候觉得没什么,从幼儿园起就有暗怀好感的男生,小学时也曾经喜欢过两个男生,可是上了国中以后,就再也没有这种超越理性的感觉了。

我觉得是因为开始思考许多事。对于偶像的态度也是如此,到国中为止,我还会把偶像照片藏在抽屉里。

可是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做这种事似乎只是为了应付别人问起“你喜欢谁”。

13

我在高田马场的书店把书还给俄文先生,并邀他到地下楼的咖啡厅喝饮料。是我主动开口的。

我一边啜饮奶茶,一边庄重地陈述被梭罗古勃短篇小说的“毁灭性美感”迷倒,对方也举出国内外作家为例适切地呼应,讲到起劲处还自然地比手画脚。我甚至觉得比起看书,听此人叙述似乎更显有趣。

“真是博学多闻啊!”我打从心底叹服。这句话当然不只是针对他书看得多,也包含了我对他理解力的佩服。

“哪里。”他简单带过,啜饮咖啡。那脸型看起来有点像电影里的超人,他今天穿着格纹运动衫、外罩夹克。

“当初怎会想吟诗?”

“对身体好吧。”

镜片后面那双平易近人的眼睛略微睁大。

此人看的书肯定比我多,我暗想。于是忍不住开心地说:“我一听到英国,立刻想到的小说家就是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一八九四~一九六三,代表作为《美丽新世界》】。可是大一的时候,我跟一个说要专攻英文的人聊起,对方居然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吓了一跳……”

如果作家没没无闻、作品少有翻译,那我可能不会惊讶。问题是,那是赫胥黎,所以我真的大吃一惊。这是诚实的感想,但事后回想起来,自己怎会说出这么惹人厌的话呢。

这或许是我毫无自信的表现,这时候,如果知道十分就会忍不住说出十分。

之后,对方也不断地以开朗的语气发表令我目瞪口呆的高见,年轻气盛的我在兴奋之余忍不住越讲越多。

我提到了《日本留学一千个日子》,也批评日本现代的青年失去了远大志向,并与小说连结。我说:“不过,当所有小说都在谈论远大志向时,小说大概也灭亡了吧!”

进而又补上一句:“话虽如此,不过我首先想到的还是‘当所有小说都不再谈论远大志向时,小说也会灭亡’。”我承认,当自己如此确信不疑时,心情好像会豁然开朗。

即便是黄毛丫头故作姿态的意见,对方也听得很认真。

含着砂糖沉殿杯底的甜腻红茶,脑海中突然浮现几天前在百货公司的经历。

“呃……,你应该不会去逛女装卖场吧。”

“咦?”

当然不会吧。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懂女装和女人发型的人,听到sauvage(米粉头)这个字眼大概会以为是一种食物。

“上次,我去逛卖场时,看到一个有趣的人型模特儿。”对方眨巴着眼。我继续说:“那个假人看似二十七、八岁、一头短发,手上拿着一副眼镜。我走过之后觉得很奇怪,又倒回去看,还仔细打量了半天。”

“噢。”

“当然,还有其它假人戴着现成的眼镜。不过,我看到的不是既成的组合。看得出打扮者是根据服装与假人才配上眼镜的,选的眼镜也是最适合这个‘人’的款式。明明没有生命的假人,却因此产生鲜活得令人害怕的个性。”

俄文先生点点头。我大受鼓舞,继续说:“当时我心想,所谓的表现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我们相谈甚欢。可是,我起码还懂得老是拖着人家很失礼,一露出“那么,也差不多该走了”的表情,他那张方脸微微一笑,于是说:“今天很有意思,让我获益良多。”

“哪里!”我大概是得意忘形吧。下一瞬间,竟脱口这么说:“请问,安藤先生,你知道什么是sauvage吗?”

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困惑地眯起。

“呃,好像听过。”

果然,我在心中得意地偷笑。

“听起来很像荞麦面(soda)配浓汤(potage)吧?”俄文先生对着微笑的我反问:“不知道,我投降……。说到这里,你喜欢豆沙吗?”

这才真的是莫名其妙,为何会冒出这种问题?

“喜欢,尤其是牡丹饼……”

刚吃过的东西顿时浮现在脑海中。我歪起脑袋不解地回答,但是他接着说的话令我更惊讶。

“是吗?唉,其实我不姓安藤。”

14

“啥?”我发出喉咙卡痰的怪声。

与上次在池袋会馆的大厅喊他时一样,他露出了忍俊不禁的表情。

“我姓坂入。”

这两个姓氏差异之大,岂非如荷兰芹与鲸鱼(意即南辕北辙)吗!?

“我算是爱喝酒。”

“喔。”

“但我也吃甜食。我妹常说我太贪心,叫我只能二选一。”

“唔。”

“甜食方面,不知为何我从小就很爱吃豆沙甜甜圈(an-doughnuts)。”

(我懂了!)我想。

“上次的发表会,我和高冈小姐正好闲着,于是到附近的店家采买茶点,打算在后台吃。我看到袋装的豆沙甜甜圈,就兴奋地指着说‘那个那个,我最爱吃那个’,逗得高冈小姐很乐。”

那东西与彪形大汉摆在一块显得很突兀,天真无邪又有点好笑。我彷佛看到了小正哈哈大笑的脸孔。回到休息室,小正边吃边冒出一句“AN-DOU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