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到委托人(第2/4页)

他没有理会我,身体前倾,灰色的眼睛径直盯进她的眼底:“您是个艺术家,从您的声誉来看,还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这种艺术家往往性格狂暴、多变……而且容易异想天开或者心生绝望。您的音乐天赋,加上您对色彩的感受力和高雅的鉴赏力——从这里的装饰和您的装束可见一斑,无一不证实您具有艺术家极度敏感的性格。您以爽快和智慧的行事方式作为面具,试图掩饰自身强烈的情绪化特质,而这种行事方式不仅仅是一张简单的面具,因为尽管您存在性格方面的弱点,但它和您的批判性思维足以让您有能力实现职业生涯的成功。即便如此,您仍然需要自我欺骗,因为就内心和本质而言,您是由情感驱动的生物。”

“我是艺术家,我们这个群体的特点就是情绪化,您的发现并无新意。”她厉声说。

“啊,可我还没说到重点呢。”福尔摩斯说。

我把我的咖啡杯放回碟子,两者相碰,发出“当啷”一声。“咖啡,相当美味。我可以再来一杯吗?”我尴尬地问。

他们都没有理睬我。

“那您的重点是什么?”女士问。

“您和伯爵育有一名私生子,虽然我还不知道详情,但想必您那时非常年轻,伯爵很有可能是您的初恋情人,当时您多大年纪?”

拉-维克托莱小姐静静地坐在那里,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室内的温度似乎明显有所下降。

“十八岁。”

“啊,我知道我是对的。”

“也许吧。接着说。”

“很明显,他背叛了您,因为您并没有嫁给伯爵。作为极为敏感的年轻姑娘,他的背叛一定深深地伤害了您。我猜,您从那时开始就不再相信任何男人,然而您的浪漫灵魂的每个部分都在渴望爱情。”

我们的客户轻微喘息了一声。

福尔摩斯的话如同挂在房间里的小冰柱,他有时意识不到这样的话语可能有多伤人,然而,拉-维克托莱小姐随即便恢复了镇定。

“精彩,福尔摩斯,”她微笑着说,“您好像在这些方面深有体会。”

“我此前并不知道——”

“啊,不!我感觉您刚才说的话是您本人的经验之谈。”

一抹讶异之色从福尔摩斯脸上闪过:“恐怕不可能。现在我们还是转到当务之急上来,讨论一下您的案件。”

“是的,说得对。”女士说。

他们都坐了回去,像开赛前的拳击手那样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暂时维持彼此之间的和平。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紧张地坐在椅子边缘,就清了清嗓子,想要转移话题,缓和气氛。

“香烟,要抽吗?”我试探着问。

“不。”他们同时说。

福尔摩斯率先开口:“您的儿子多大了?九岁?十岁?”

“十岁。”

“您是怎么发现他失踪了?也许讲法语对您来说更容易?”福尔摩斯用更为温和的语调问。

“啊,不。我还是讲英语吧。”

“如您所愿。”

拉-维克托莱小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扯着墨绿色晨衣的下摆:“每年圣诞节,我都会去伦敦看我的小埃米尔,地点在布朗酒店,一个男人会送他来见我,这个男人是‘中间人’。我们会在一间美丽的茶室里共进午餐茶点,埃米尔和我,我会送他礼物,问他这一年过得怎么样,试着了解他。会面的时间太珍贵,而且太短。今年,会面被取消了。我给他们写信、拍电报,没有回复。最后,我终于从中间人口中听说,埃米尔和他叔叔住在海边,有些时候可能不方便过来见面。”

“但是您怀疑这个理由。”

“他没有叔叔。”

“这些一年一度的会面,从他出生之后就开始了吗?”

“是的。这是我与他父亲的约定,伯爵的安排。”

“这一代的佩灵汉姆伯爵名叫哈罗德·博尚凯,对吗?”

“是的。”

“请您从头开始,介绍一下孩子的情况。”

“埃米尔十岁,在同龄人中个头偏小,身体瘦弱。”

“多小?”

“大约这么高,”拉-维克托莱小姐抬起手掌,在离地面四英尺左右的地方比了一下,“金发,像他的父亲,绿色的眼睛像我。他是个长相甜美的孩子,性格安静,喜欢听音乐和读书。”

“这孩子认为您是谁?”

“他以为我是伯爵家的朋友,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

“伯爵会陪同孩子去伦敦吗?

“埃米尔,”我提示福尔摩斯,“他的名字是埃米尔。”

“没有!我没有见过哈罗德——呃——伯爵,自从……”她的声音颤抖起来,面露悲痛。我感觉福尔摩斯压下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

“那么是谁带埃米尔到布朗酒店去的?”

“伯爵的跟班,波默罗伊,他有法国血统,而且很亲切,他理解什么是母爱。”讲到这里,她尽力保持的镇定突然崩塌了,仓促间只得用喘息掩盖呜咽。我递过自己的手帕,她感激地接过去,擦了擦眼睛。福尔摩斯依旧不为所动,然而她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我敢肯定。她努力镇静下来。

“我必须解释一下。十年前,我是巴黎的一个穷歌手,我们只用了三天就坠入爱河,而且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可我不知道他是一位伯爵,也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不过后来——”

“是的,是的,当然。您不妨快点说。所以这位跟班,波默罗伊,他是伯爵的同谋?今年发生了什么事?”福尔摩斯大声问。

“福尔摩斯!”我再次告诫他。这位女士显然处于相当激动的状态。

“请说下去,”他锲而不舍地问,只是语气稍有改变,“听说圣诞会面取消之后,您是怎么做的?”

“我写了信,要求他们给我解释。”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双手一挥:“还有呢?”

“我收到一封答复,警告我停止联系他们,否则我就再也见不到埃米尔了。”

“伯爵写的信?”

“不是,我和伯爵没有联系——不见面也不直接通信——自从我们达成协议之后。信是他的手下写的,波默罗伊。”

“没有进一步的解释或接触?”

“我又拍出两封电报,但是没有回应。”

“是什么阻止了您亲自前往伯爵的庄园进行调查?”福尔摩斯突然问,“现在我得来支香烟了。”

女士从她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福尔摩斯。他拍打自己的口袋寻找火柴,我找出火柴,帮他把烟点着。

“这些事情都是最近才发生的,福尔摩斯先生,”她回答,“按照原先的约定,除了圣诞节的会面,我不能有探望埃米尔的企图。这是条件。”

“然而,这项约定已经被对方破坏了,”福尔摩斯打断道,“您是否想过,您的儿子可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