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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先弄清楚这份工作是怎样的。”
她点点头,慢慢地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她穿着一件紧身衣裙,嗖的一声从我面前走过,那衣服就像一张美人鱼皮一样贴在她身上,凸显出下面的火爆身材——如果你喜欢腰部以下的比例比正常体型大四码的女人,那你一定会管她的身材叫“火爆”。
“我会引导你。”她说。
她按下镶板上的一个按钮,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门后面闪着一片奶白色的光。我回头看了看她脸上的微笑,然后走了进去。那笑容现在比埃及金字塔都古老了。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上。
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个八角形的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覆盖着黑天鹅绒;黑色的天花板高高在上,远离地面,本身可能也是天鹅绒材质的。一块无光泽的炭黑色地毯中央放着一张八角形的白桌子,上面只够摆两双手肘,桌面正中央是一个放在黑色支架上的奶白色球体。光就是从这里来的。至于是怎么来的,我就不知道了。桌子的两边各摆着一把八角形的白凳子,它们就是桌子本身的缩小版。紧挨着一面墙的地方也放着一把这样的凳子。房间里没有窗户。除了这些摆设,屋子里就什么也没有了——空无一物。墙上甚至连一件灯具也没有。如果这里还有第二扇门的话,那我是肯定没有看到。我回头去瞧我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它也不见了。
我在那里站了大概十五秒,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我正在被人观察。也许这里面什么地方开了个观察孔,但我发现不了。我也放弃了这种企图。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房间里是这么安静,我甚至能听见气息穿过我的鼻孔,轻轻地,就像窗帘细微的沙沙声。
这时,一扇隐蔽的房门在房间的另一头滑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门随即在他身后关上。这个男人低着头,径直走到桌子边上,坐进了其中一把八角形的凳子,然后用一只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手打了个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大圆弧。
“请坐。坐我对面。不要吸烟,不要乱动。努力放松,彻底放松。好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坐了下来,往嘴里塞了一支香烟,用嘴唇滚了滚,但没有点着。我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个子又瘦又高又直,就像一根钢铁杆子。他的头发是我所见过的颜色最浅、发质最细的白发,简直像是用绸纱滤出来的。他的气色红润得就像玫瑰花瓣。他的年龄也许在三十五六岁上下。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头发简单地朝脑后一梳,显出一个完美如巴里摩尔[1]昔日容颜的侧影。他的眉毛黑如炭,就像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的颜色。他的眼睛很深,深得过分。那是一双梦游者的眼睛——深不见底,神情恍惚,就像一口我曾经在书里读到过的井。那口井有九百年的历史,挖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里。你可以往里面扔块石头,然后在一边等着。你一边听,一边等,最后哈哈一笑,准备放弃;这时,就在你刚刚想要转身的时候,一声细小微弱的“扑通”却从井底一路向上传回你的耳中——那声音是如此渺小,如此遥远,你甚至不敢相信世上真会有这样的一口井。
他的两只眼睛就有这么深。而且它们没有神情,没有灵魂——它们可以看着狮群将一个人撕成碎片,却自始至终毫无变化;它们也可以看着一个人被木桩穿身,在烈日下尖叫,哪怕你剥去这双眼睛上面的眼睑。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双排扣职业套装,衣服的裁切像是经过了艺术家之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的手指。
“不要乱动,”他说,“那样会阻挡波浪,干扰我的注意力。”
“那样会让冰融化,让黄油流淌,让猫咪尖叫。”我说。
他露出了一个这世上最若有若无的微笑。“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无理取闹的,我想。”
“你好像忘了我为什么还是来了。顺便说一句,我把那一百美元还给你的秘书了。我来——也许你还记得——是为了几根香烟的事情。塞了大麻的俄国香烟。空心的烟嘴里面卷着你的名片。”
“你希望查出其中的原因?”
“是的。应该是我付你一百美元的。”
“那不必了。答案很简单。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这就是其中之一。”
有那么片刻工夫,我几乎相信了他。他的脸就像天使翅膀一样光滑。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来一百美元——还有一个身上冒臭气的印第安人——还有一辆车?顺便问一句,印第安人的身上就一定要发臭吗?如果他是在为你工作,那你为什么不能让他洗个澡什么的?”
“他是一个天然的灵媒。这样的人十分罕见——就像钻石,有时要在肮脏的地方才能找到。据我所知,你是一名私家侦探?”
“是的。”
“我觉得你是个蠢人。你看上去很蠢。你的行当很蠢。而且你还来带着一个很蠢的任务来到这里。”
“我明白了,”我说,“我很蠢。我要费点儿功夫才能悟透这句话。”
“那依我看,我就不需要再继续耽搁你了。”
“你没有耽搁我,”我说,“我在耽搁你。我想知道你的名片为什么会在那几支香烟里。”
他耸了耸肩——这是世界上幅度最小的耸肩。“我的名片人人都可以拿到。我不向我的朋友们提供大麻烟。你的问题依然愚蠢。”
“不知道我的下一句话会不会让它明朗一点儿。那几支烟装在一只廉价的日本或中国烟盒里,烟盒是用仿玳瑁做的。见过这样的烟盒吗?”
“没有。在我的记忆里没有。”
“我可以让这问题再稍稍明朗一点儿。那只烟盒装在一个男人的口袋里,此人名叫林赛·马里奥特。听说过他吗?”
他想了想。“是的。我有一次试图治疗他面对镜头时的羞怯情绪。他当时想要进入电影界。这纯属浪费时间。电影界不想要他。”
“这个我能猜到,”我说,“他上镜头的模样一定就像伊莎多拉·邓肯。我还剩下一个大问题——为什么给我送来一张百元大钞。”
“我亲爱的马洛先生,”他冷冰冰地说,“我不是傻瓜。我所从事的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职业。我是个江湖游医。换句话说,我做的事情是那些大夫们完成不了的,他们只会待在他们那畏畏缩缩、自私自利的小行会里。我无时无刻不处在危险之中——来自你这种人的危险。我只希望在处理危险前先对其进行评估。”
“我带来的危险简直微不足道,是吧?”
“几乎不存在。”他礼貌地说,然后用左手打了一个奇特的手势,猛地一下抓住了我的目光。随后他极其缓慢地把手落在那张白桌子上,低头看着它。这时他又一次抬起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双臂交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