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一如初始—1956 第二章(第3/4页)

“不后悔?”

“后悔?当然会后悔,我知道那是邪恶的事,我一直无法忘怀。”

“所以就跑来启智儿童基金会行善,拼命把职责往身上揽?这是你自赎的方式吗?”

“我只能这么做。”

“有用吗?”

“什么意思?这样做能帮很多人。”

“我指的不是别人。这样做对你有帮助吗?”

“我不知道……”

“这是你想要的处罚,是吗?”

“我想,我是想做点补偿。”

“补偿谁?亨利吗?但亨利已经死了,据我听到的说法,亨利决计不会去关心智障儿。你必须面对现实,劳拉,你补偿不了的。”

她定定杵立片刻,像受到极大震慑。接着她仰起头,红着脸,挑衅地看着卢埃林,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没错,”她说,“或许我一直在逃避这件事,你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我跟你说过,我不相信上帝,其实我是信的,真的。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阴毒,我相信自己将万劫不复,除非我能痛悔,但我并不懊悔,我毫无迟疑地这么做了,只希望雪莉享有幸福的机会、快乐地活着,而她真的很快乐。噢,我知道为期不长,仅有短短的三年。但她若能幸福满足地过上三年,即使年纪轻轻便走了,也都值得。”

卢埃林看着劳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他好想闭嘴,对她封藏真相,让她保留美好的幻想,因为那是她唯独仅有的了。他爱劳拉,怎忍心打击她?她永远不需要知道真相。

卢埃林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愣愣望着燃亮的街灯。

卢埃林转头嘶哑地说:“劳拉,你知道雪莉是怎么死的吗?”

“被车子轧过……”

“没错,但她怎会被车子轧过,这点你就不知道了。雪莉喝醉了。”

“喝醉?”她无法理解地重述道,“你是说……当时有派对吗?”

“没有派对,雪莉偷偷出门跑到镇上,她偶尔会到镇里的咖啡馆喝白兰地,她不是经常那样,通常只在家喝,用薰衣草水混古龙水,喝到昏倒为止,仆人都知道,只有理查德不晓得。”

“雪莉……喝酒?但她从不喝酒的!不是那种喝法!为什么?”

“因为她无法承受被过度呵护的日子,所以喝酒逃避。”

“我不相信。”

“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亨利死后,她就像迷了途的人,像个迷失、困惑的孩子。”

“可是她爱理查德,理查德也爱她。”

“理查德的确很爱她,但她是否爱过理查德?雪莉其实是一时情迷,后来又因悲伤及承受长期照顾残疾的压力,而意志不坚地嫁给理查德了。”

“而且她并不快乐……我还是无法相信。”

“你对你妹妹了解多少?一个人在不同人的眼里会是一样的吗?在你眼里,雪莉一直是当年那个从火窟中救出来、脆弱无助的婴孩,总是需要爱与保护。但我对她的看法截然不同,虽然我也有可能跟你一样是错的。我觉得雪莉是位勇敢、侠气、敢于冒险的女性,能承受打击,屹立坚持,她需要砥砺才能唤起所有斗志。她虽然疲累憔悴,却赢得自己的战役,在自己选择的人生中燃烧发亮。她将亨利从黑暗引向光辉,亨利去世的那晚,她是志得意满的。她爱亨利,亨利才是她所要的,她的生活虽然辛苦,却充满热情与价值。

“后来亨利死了,她被层层的药棉与缠布包覆住,受到极大的关爱,她虽挣扎,却无法挣脱束缚。于是雪莉开始借助酒精,酒能淡化现实,女人一旦染上酒瘾,便很难戒了。”

“她从没告诉我说她不快乐,从来没有。”

“她不希望你知道。”

“竟然是我害的……是我?”

“是的,可怜的孩子。”

“鲍弟老早就知道了,”劳拉缓缓说,“难怪他会说:‘你不该那样做的,小劳拉。’鲍弟很早很早以前就警告过我。不要干预。我为什么会那么自以为是?”接着她突然转身面对卢埃林,“她该不会是……故意自杀的吧?”

“这是个没有结论的问题,是有可能。雪莉直接从人行道走到卡车前面,理查德内心深处相信她是自杀的。”

“不,噢,不!”

“但我不这么认为,雪莉没那么脆弱,她虽然经常感到绝望,但我不相信她会真的放弃自己。雪莉是斗士,我觉得她会继续奋战下去,只是酒瘾很难说戒就戒,偶尔难免故态复萌。我认为她是在无意识或不清楚去向的状态下走下人行道的。”

劳拉颓坐在沙发上。

“我该怎么办?噢,我该怎么办?”

卢埃林走过来揽住她说:“你会嫁给我,重新出发。”

“不,不会的,我绝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你需要爱。”

“你不懂,我得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每个人都必须如此。”

“你太执着了。”

劳拉重申道:“每个人都必须那么做。”

“是的,我同意你的说法,可是,难道你不明白吗,我亲爱的孩子……”卢埃林迟疑着要不要把最痛苦的事实告诉她,“因为有人已经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了,雪莉已经付出代价。”

她惊惧地望着卢埃林。

“雪莉为我的罪行……付出代价?”

他点点头。

“是的,你只能接受事实。雪莉付出代价,已经走了,你欠的债已一笔勾销。你得往前看,劳拉,你不必忘记过去,但不能被回忆牵绊,漠视当下。你必须拥抱快乐,而非惩罚。是的,亲爱的,接纳幸福吧,别只一味地付出,要学着接受。上帝对每个人都有奇特的安排,我相信他要赐给你幸福与爱,你就虚心地承受吧。”

“我没办法,我做不到!”

“你非做到不可。”

卢埃林将她拉起来。

“我爱你,劳拉,你也爱我……虽然不若我爱你深,但你的确爱我。”

“是的,我爱你。”

他吻着她,绵长而渴望。

两人分开时,劳拉颤声轻笑:“真希望鲍弟知道,他一定会很开心!”

她挪开身子,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卢埃林扶住她。

“小心,有没有受伤?差点撞到大理石的壁炉架了。”

“瞎说。”

“是啊,是夸大了些,但你可是我的宝贝……”

她对卢埃林一笑,感觉他的爱与担忧。

他好疼爱她,这是她童年时所渴求的。

劳拉不自觉地垂下肩头,突然间仿佛有个轻轻的包袱放上了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