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十字(第10/12页)
还好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不知道歹徒在看到这则新闻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摸着胸脯庆幸没因一点儿小钱而夺去一个生命松了口气呢?还是心如铁石,完全漠不关心?
我心不在焉地卖着水果。又想到了喜代治和老铁,他们看到这则新闻又会是什么心情呢?“自由”二字从年逾七十的老头嘴里说出来,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搞不懂!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出了楼,来到店门前,又见干净一片,真是够义气。门边上有个牛皮纸信封。我拿起来拆开,在和纸信纸上,一行端正的钢笔字洋洋洒洒落在上面。
真岛诚先生,我们先去西巢鸭打探虚实。过会儿见。
看来喜代治和老铁六点就去了,不知是沉不住气,还是起得太早想给自己找点事干,竟然一大早就去盯梢。不过,从每次的案发时间来看,抢劫犯不是上班族,况且这种年轻小伙子通常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不到中午决不起,因为他们就是无穷无尽的睡觉精力。可二位老人……真是辛苦了。我还是去我的丰岛青果市场进货要紧。
回到家,一刻没停赶紧开店,待全部弄完后已是十一点三十分。扔下老妈一人留守店内,我则飞身上了车。半路买了三人份鲑鱼便当和三罐绿茶,不紧不慢到达西巢鸭时正好接近正午。
车子缓缓驶进四丁目的商店街,来到那栋木造公寓的巷子口,我猛然看到喜代治屁股下一张折叠椅,像晒太阳似的悠闲地坐在路边。这哪儿是在监视犯人啊,简直是住在附近的商家老爷爷,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椅子。我把车停靠一边,摇下车窗打招呼道:
“早上好,怎么样?”
“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太懒哦!暂时还没发现有可疑之人。”
喜代治慢悠悠地说。看上去他比我第一次见到时还要神采奕奕。我把鲑鱼便当和绿茶递给他。
“谢谢。多少钱?”
“不用,不算什么。”
喜代治坚决地说:
“这怎么行,你给我们帮忙本来就拿不到钱,中午饭怎么还能让你出钱买呢!”
他的嘴巴撇成了“乁”字形。我也只好道出了价钱:
“两百八。”
喜代治掏出钱包,数了一堆十元和百元的硬币给我。硬币上还残留着这位老人的体温,暖暖的。钱这东西,还真不是靠抢就能拥有的。
把车停进商店街前的停车位后,我拎着另一份盒饭和绿茶走到巷底交给老铁。他和喜代治一样坚持要给钱。在他们那个时代,人们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不能随便接受他人的东西。或许是跟我一样,穷人身上自带的一种自尊——不想欠人情债。
我回到车里,他俩则分别蹲守在巷子两端,继续监视,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直到接近下午两点时,喜代治发出了暗号——右手高高举起。
我跳下车,奔向紧盯狭窄小巷的喜代治。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两个稚气未脱的小鬼,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朝这边走来。看模样也就十六七岁上下。两人的穿着打扮极为相似,长发染成银色,麂皮衬衫,破烂的牛仔裤(像二手货)。袒露的胸膛是那种牛奶巧克力的褐色,估计去过日晒沙龙吧。其中个子较矮、左手裹着印花手帕的小鬼吸引了我的视线。老铁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我眨也不眨地观察这两个小鬼没多长时间,就开始头晕眼花,赶紧转移视线,看看对面五金店里的扳手、钳子、锯和金色水壶,在春季午后和煦阳光的沐浴下,它们发射出了自己独有的光泽。不知喜代治现在在想什么。
突然,他从折叠椅上一跃而起,飞快地朝那两个小鬼走去,我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我差点儿喊出来,急忙追上去。双方距离有三米。两个小鬼好像并没有在意奔自己而来的老人。只听喜代治说道:
“你是矢口胜先生吗?那只手怎么弄的?”
矢口胜是购买手镯名单里的其中一人。小鬼身后的老铁,也立即半蹲下去,摆好马步姿势,那架势敦实得像一座山。两个小鬼眼珠开始乱转,瞬间发现了我。
矢口忙把右手压在左手上,想盖住受伤的部位,可惜我已经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支银十字手镯描绘出优美的曲线。雾面银十字在瞬间把阳光吸至最深处,然后又从底部绽放出朦胧的光线。
“之前讲好了,你不能插手的。”
喜代治话一出口,两个小鬼立马意识到状况不对,弯下身子也摆好战斗的姿势。矢口摸出一串钥匙,“嘎啦嘎啦”一阵声响,打开一把小指长的小型瑞士军刀,兼具钳子、螺丝起子、开瓶器的多功能刀具。他抖动着刀,而另一个小鬼转身就要逃。老铁见状,张开手臂将狭窄的巷子堵了个严实,就像相扑场上的力士。
“哪儿来的臭老头?”
看着眼前拦住去路的两个流浪汉似的神秘老人,难怪矢口会觉得莫名其妙。喜代治面对刀子挺直脊背,大步向前走去,毫无惧色,不明情况的会以为是要去跟对方打招呼。矢口则越来越恐惧,晒成烤肉色的黝黑肌肉不停抽搐着,皱成一团,他猛地一闭眼,握着刀子的右手霎时向喜代治的腹部刺去。红色印花手帕前方,闪出一道银光。
“喜代治,小心!”
我刚要冲上去,事情就发生了。
喜代治敏锐地将身体向左闪开,飞速伸出双手抓住了矢口拿刀的右手,同时矢口的身体也随之转了半圈,然后被提到半空,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形。柏油马路上传来他足踝着地的声音。出手不凡啊!喜代治把矢口向外扔去,手却还依然死死抓着他不放。矢口吓得叫不出声来。
一切仅是一瞬之间。僵在一旁的另一个小鬼此时已看得两眼发直,好似丢了魂儿,待他清醒过来时,老铁从后方奔上来,揪住双手,用头抵住后背,用力拧在一起。老铁互相交叉的手背上鼓起一道道青筋。真是干净利落。没几下小鬼便失去了力气,“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老铁顺势坐上他的后背,用膝盖压住他的头。这时喜代治说:
“怎么样,老铁,刚才我的左腿是不是跟扇子似的,展开了美丽的弧线?”
老铁呼出一口气,摇头道:
“你也老喽!刚才多险啊,我都吓了一跳。喂,小老弟,喜代治年轻时候的身手,两三下就能把我扔出去。”
天啊!别说帮忙,连矢口是怎么摔倒的我都没时间看清楚。喜代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确实不假。要是换成那会儿,这点儿小伎俩怎能伤得了我!”我这才看到喜代治原本就已磨损的皮衣,腹部靠边的位置被弄开了一个小洞。他叹了口气,笑了,接着说,“没有人是不会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