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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瞪大双眼,睇睨着两位老人的举动。喜代治和老铁从两个小鬼的怀中摸出钱包,扔给我。喜代治说:
“扣下他们的驾照。”
中型摩托车驾照上分别写着矢门胜,十六岁;岸秀和,十七岁。两张尽显孩子气的脸,在照片上却故作凶恶直瞪着镜头。我抽出驾照把钱包还给他们。喜代治反拧着矢口的手腕,拉他起身。矢口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好像在说“你也就会这么一招吧”。这小鬼真是不可爱!
“行了,走。”
我问:
“把他们交给警察?”
矢口不禁哆嗦了一下。
“不,先去他们的窝儿,我想知道他们怎么说。”
老铁两手扣住叫岸秀和的小鬼的腰带,也把他弄了起来。
“别想跑,你们的驾照可还在我们这位老弟手上呢。”
我拿起地上的瑞士军刀,紧跟了上去。
和着嘎吱嘎吱的脚踩楼梯声,我们爬上二楼,拉开卧室门,呈现眼前的房间不但没到六个榻榻米大小,而且还脏乱不堪。没吃完的盒饭和零食,装有浓稠液体、还长出一层绿霉的宝特瓶……想不踩到垃圾都不行,那情形真胜过西一番街。喜代治和老铁安排两个小鬼坐好,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我实在找不到能够坐的地方,便打开满是尘埃的玻璃窗,屁股靠着窗框,转身大口呼吸着室外的新鲜空气。
“行了,讲讲吧?”
矢门胜和岸秀和跟那些蜥蜴族们一样,也是仅靠一些小聪明存活度日。两人高中没毕业,便整日游荡在街上,后来觉得玩也无聊了,就想随便找点事做。但要找钱多体面又轻松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太难了。废话。两人从没有积极主动过。像这种遭遇的人我身边太多太多了,一点都不稀奇。
后面再发生的事情很简单。因为嫌父母唠叨,干脆一走了之,然而好景不长,钱花光了,不但没钱交付两万块的房租,就连吃饭也没了着落,于是,第一次抢劫开始了。由于事情发展很顺利,才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矢门胜和岸秀和一边说一边哭,觉得很对不起因此受伤的人。我不认为他们有值得同情的地方,心里反而感到愈发厌烦。
“他们说是错了,但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干脆就交给警察来处理,或者送去少年辅育院。他们没有一技之长,如果就这样放了恐怕还会再作案。”
眯着眼认真听我讲的喜代治,平静地说:
“有道理。不过,要交给警察随时都可以,我想不如再给他们一次改过的机会。你们两个啊,好好谢谢这个强壮的娃儿吧,要是被警察抓到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老铁又露出了他的金牙,对我说道:
“小老弟,就依喜代治说的吧!如果过于急躁,小姐们可都要跑掉了!”
喜代治看着眼泪加鼻涕、低头哭泣的小鬼,突然说道:
“对了,你们平时起得早吗?”
我手拿驾照,离开了。
我跟吉冈说,开始事情调查很顺利,结果半路上出了点岔子,最终没能逮到犯人。吉冈却反过来给我安慰,他说:
“不能仅凭小鬼们的一些小道消息,吃鳖了吧?不过,能找到手镯那条线索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考虑下当警察吧?”
“谢谢,不用了。”在街头比在警察局要好玩上千倍呢。
春天快要结束的一天,我在西口公园见到喜代治,他才告诉我后来发生的事。
我家店前的每日清扫,两位老人足足认真干了三个月,不论刮风下雨从没间断过。并不是所有老人都如此义气,也许他俩的性格就是这样吧。从他们打扫的第二个星期开始,老妈每次都会把卖剩的水果送给他们带回去。
至于那两个小抢劫犯,在喜代治的强制下也做起了清扫工作。但地点不是我们家那里,而是目白住宅区前的一条街道,也就是长谷部三沙男的工作室前面。这里的清扫同样风雨无阻,在无人宣布所做事情是谁的情况下,两个年轻男孩只是埋着头,默默地扫着。
两个月后,六月的早晨,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听说身穿皮裤的长谷部三沙男那天走下楼来,亲自叫住了正在扫大街的矢门胜和岸秀和,随后又把他们领进了事务所,而且还当场聘用了。这简直就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事嘛!
我看着长椅旁的喜代治,问道:
“难道起初你就策划好,要把那两个小鬼送进‘Silver Cross’?”
喜代治给了我一个非常复杂的表情。脸上的皱纹往中间聚集在了一起。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耍酷。
“怎么说呢。有钱人我只认识那个叫长谷部的男人,在这么不景气的年头竟然能开出新店。我想他一定缺人手,索性就试上一试。即便不能达成,每天早起扫扫街道,对那些孩子而言,不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吗?”
圆形广场对面,老铁正推着满智子在圆弧区散步。夏天来临之际,山毛榉的叶子比春天刚到的时候又加厚了几分,发出“沙沙沙”的摩擦声,就像沐浴时的水花。西口公园阳光普照,不禁让人联想到晴天和雨天交替出现的初夏。老铁回到我们身边,说:
“现在小姐们越来越大胆了,内裤被人看见了跟没事人似的。我看了都觉得害羞呢。”
不知是因为好久没出来散步心里高兴,还是因为本身就不在意老铁说那些黄色笑话,满智子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高雅的笑。
“只可惜那不是内裤,是叫做‘安全裤’的东西。所以被人看到也无所谓啦!”
我话音刚落,老铁立即摇头反对,嘴里的金牙依然泛着光亮。
“你不行啊小老弟!得学会相信,在看的时候你就认为它是内裤。这样生活才会充满乐趣嘛!”
看来不管是女人的内裤,还是人生,偶尔都要试着让自己去相信。喜代治撇开老铁的话题说道:
“或许,我们的做法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毕竟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将来的道路如何。我们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没准儿到死都不可能知道呐。”
远处纸箱里正躺着呼呼大睡的流浪者,人们迈着匆忙的脚步从他身边掠过,看着春天的流浪者比上班族还幸福的画面,我突然想起了《十架七言》第一节咏叹调的标题:
父啊!赦免他们吧,因为他们所做的,自己并不知晓。
也许这句话说的不是小抢劫犯,而是喜代治、老铁,还有我。确实如此,我们谁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刚刚做过什么。即便是这样,那年春天有件事我依然能够肯定,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