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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制造更多的问题,所以我有意识地把这几页稿纸烧掉了,而且毫不遗憾。因为凡是我写过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也是判断一个作家是否有才华的标志。
快到凌晨两点了,一只猫从窗户外面喵喵地叫起来。我让它进到屋里,然后启开一个茄汁沙丁鱼罐头。可以肯定地说,此刻在这条街上,只有我们两个还是醒着的。这是一只未成年的小猫。我抚摸它,它轻轻地叫着。接着它爬到了我的膝盖上。在我站起来之前,我想让它在上面待一会儿,把肚子里的食儿消化一下。我觉得黑夜已经停下了脚步。我小心谨慎地把身子往后一歪,用手指尖儿捏过来一袋薯片,里面盛得满满的。我倒在桌上一些,这样就可以用它来打发时间了。
我把一袋薯片全都吃光了,我心想,这只猫不会是打算在我身上坐一夜吧。于是我把它撵下来了。它来回蹭着我的腿,我去给它倒了一小盘牛奶。至少可以这样说,这一天已经完全置身于牛奶的氛围中了,有一些甜蜜和灼热,神秘而不可预知,是一片深不可测的白色,此外还有小熊、红象和可爱的猫咪,真是应有尽有。对于一个讨厌牛奶的人来说,我算是给灌了个够,而且一滴也没剩下。你必须正视那种让你受尽苦难,又无法回避的力量。我慢慢地给猫咪倒了一些牛奶,一点儿都没有溅出来。我觉得这是今天最后一次考验了,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总是会有一些预感。
我把小猫重新放回到窗台上,它伸了个懒腰钻进一片天竺葵丛中,我随手把窗户关上。我放了点儿音乐。临睡之前,我又喝了一杯啤酒。我觉得想要干点什么,但是又没有实际的事情可做。为了能动一动,我把贝蒂的衣物收拾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叠好。
我把烟灰缸倒空了。
我到处驱赶一只蚊子。
我随意地调换着电视的频道,但是没什么可看的,没有一个频道能让我不厌倦地看上哪怕一分钟。
我把头洗了一下。
我坐在床脚下,读着报上的一篇文章,上面提醒我们注意,万一遭到原子弹攻击,需要采取一些基本的防范措施,其中特别强调说,一定要远离窗户。
我用指甲刀把一个长得不大整齐的指甲锉了一下,顺便也修了修其他的指甲。
我估算了一下,目前桌上的盒子里还存放着一百八十七块方糖。我现在还不想睡觉。那只猫咪在窗户外面喵喵地叫起来。
我站起来,去看了一下温度计,摄氏十八度,不算太低。
我拿起一本《易经》,随手翻到了“明夷卦”一篇。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贝蒂呻吟着翻了个身。
我发现墙上有一小块油漆的痕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我陷入了沉思中,嘴里抽着烟,大脑又开始兴奋起来。我们这代人身上最有魅力的地方,就是一种对孤独和虚无的最深刻的体验。幸运的是,生活依然是美好的。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寂寞好像穿着厚重的盔甲一样。我想让自己放松一下,让这股像电流一样穿行在我身上的、愚蠢的力量平息下来。我慢慢地平静下来,目光转向被修缮一新的屋顶。贝蒂的膝盖无意间碰到了我的屁股。
实际上我并没有为未来准备什么,我已经生活了一万三千多天啦,我浑浑噩噩地活着,既找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我希望柏油纸能再多撑一会儿,这盏小灯只有二十五瓦,我把衬衣脱下来罩在上面。
我从贝蒂的提包里摸出一包新的口香糖,从中取出一块,用手指把它像春卷一样折起来。虽然我费了不少脑筋,却还是弄不明白,为何人们要在每一包里放十一块糖呢,似乎他们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把问题搞得复杂起来的。我一把抓过枕头,然后趴在床上睡了。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于是一块接一块地吃口香糖,吃到第十一块,这仿佛是我痛苦的根源,我用舌头在嘴里翻动着,然后吞到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