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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返回来,紧挨着贝蒂坐下,心想,我们终于有机会摆脱她们了。我把贝蒂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抚弄着,我感觉到她心情郁闷。不过,太阳已经平息下来了,从它的歇斯底里的发作中解脱了,它已经不再拼命地去追赶阴影了,让它们随意地四处扩散,光线从刺耳的高音滑落到中音区,楼顶的平台又变成一个长方形的、铺满油毡的岛屿。这里还不错。说实话,我知道有些地方比这里还要糟糕呢,这么说毫不夸张。

“瞧,我们看见大海了……”我说。

“嗯,嗯……”

“看那边,一个人正在用一条腿滑水呢!”

她的眼皮没有抬起来,我点了一支烟,放进她的嘴里。我盘着一条腿坐下,目光凝视着地平线上的某一点,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我个人喜欢。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我不想知道,而且也不想多说什么,让我们把这件事都忘掉吧。”

她没有看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回答,已经让我很满足了。无论是睫毛的一次眨动,还是手指的一次触摸,对我来说都一样。某些人对我讲过的话,我可能永远都听不懂,但是她就不同了,即便是我陷入无限的遐想中,也不可能漏掉一字一句。就好像我漫步在街头,和那些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在非常熟悉的环境里,我总是面带微笑。在这个世界上,贝蒂可以说是我了解最多的人,至少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的,也许我永远都不能肯定,但是至少在面对眼前这片大海时,情况是这样的。所以当我听见她说话的时候,我常常不能确定,她的嘴是否在动。有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生活给你带来惊讶,而且有时候能打动你。像我这样的人,对生活没有过多的要求。

我们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有点儿飘飘然了,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因为我用眼睛就能使世界扭转,但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让它像一块糖那样在太阳下化掉。只有在这时,我才会有这种感觉,只在这一刻,感觉才十分明显,而且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掌着船舵,我的不安已经降低到最低点了。这一刻,在楼顶的平台上,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像这样好过,我知道,我们的压力丝毫都没有消退,我对落在油毡上的、一片小小的树叶感到由衷地喜悦,仿佛一个进入耶路撒冷城门的朝圣者一样。稍稍构思一下,我就能写出一首温馨的小诗,然而,我现在必须考虑更重要的问题,来不及去琢磨这些,当务之急就是从这儿逃出去。

“好吧,”我说,“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吗?”

“可以。”她回答。

“不,我是说跑,我说的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跑,你明白吗,就像一支离弦的箭那样,决不是像你刚才那样。”

“行,我能跑,懂你的意思,我又不是傻子。”

“太棒了,你看上去已经好多了。我们马上就知道你行不行。如果你跑不动的话,那么就在这里等我。我冲出去把车子开回来,然后把你从这儿接走……”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立刻从地上蹦起来了。

“等我到八十岁的时候,你再做这种计划吧。”

“我想那时就力不从心了。”我咕哝着说。

在翻跃栏杆之前,我先去侦察一下街上的动静,不过那些女人都看不见了。我和贝蒂敏捷地顺着楼前面的扶梯下来,一刻都没有停留。还剩下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我们纵身跳下,然后飞快地跑到大街上。

在我认识的姑娘当中,贝蒂是跑得最快的一个。能和她一起肩并肩地跑步,是让我感到最惬意的事儿了。不过我更喜欢在安静的地方跑步,但是这次,我甚至都没有心思往身边瞥上一眼,去欣赏她的乳房在风中曳动的样子,也顾不上朝她那绯红的脸上抛个媚眼儿,脑子里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一门心思地、疯狂地向我们的汽车奔去。

关上车门,我转动着钥匙,把车子发动起来了。当我驾着车子上路的时候,忍不住大声地笑起来,我觉得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笑。几乎在同一时刻,有一个女人突然从人群中蹿出来,转眼之间,汽车的挡风玻璃被砸破了,碎玻璃像雨点一样落在我们腿上。我本能地把一块飞进我嘴里的玻璃碴子吐出来,我一边骂着,一边狠狠地踩了一下油门。这辆汽车迂回曲折地在林荫大道上行驶着,后面的司机一个劲儿地按着喇叭。

“该死!你快低头!”我叫喊着。

“是我们的轮胎爆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一定是雇用了一个神枪手。”

她俯下身去,从脚底下拾起了一个东西。

“现在你可以开慢一点儿啦,”她说,“瞧,她们只不过扔进来一罐啤酒。”

“一罐没开的啤酒吗?”我问。

我们迎着风,披头散发地行驶了五十公里。我们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但是天气非常好,太阳悄无声息地落山了。我们在一起天南地北地闲扯着,说那个发明了第一辆汽车的人,肯定是一个聪明而又孤独的天才。贝蒂把脚踩在汽车的工具箱上。我们把车停在一个自称可以“即时安装挡风玻璃”的修车场里,当工人干活的时候,我没有从汽车上下来。也许这让他们觉得有点儿别扭,谁知道呢,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