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他开始挖起来。他用双手把他的腿从雪里铲刨、抓刮出来。当他的腿完全被解放出来的时候,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躺在身前,像两块木头一样冰冷陌生。

他用拳头敲打着大腿,喊道:“千万不要现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啊!动起来啊!”

当疼痛终于随着血液涌向双腿时,他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他试着站起来,可是马上又跌倒下去。他咒骂他那没用的腿,咒骂他的整个身体,他现在比一个小孩子的身体还虚弱。

“快点,快起来!”他对自己说。

他又尝试了一次,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

附近的地方完全变了样。雪崩掩埋了树木和岩石,铲平了大地。从山上滑下来的雪块像一个巨大的毯子,铺在月光照耀着的大地上。他试着靠大山来辨认方向,就他能认清的那些来看,他应该是在他的小房子下方大概三百米的地方,而上方那个雪堆积起的丘陵后面应该就是他的小房子。

他马上就动身了。可是他走得比预想的要慢。雪崩带下来的雪很难估量深浅松实,刚刚踩到的雪还像石头一样硬,好像和大地紧紧连在一起似的;仅仅两步后,脚下的雪就像绵白糖一样松软,是粉末状的。他感到剧烈的疼痛。他尤其担心那只直的腿,感觉大腿上好像插了一根铁刺,每走一步都更深地扎进肉里。

他想到那些小燕子,希望冲击波没有伤及它们,毕竟燕子窝建在一块保护得很好的地方,而且他把屋顶修得很牢固。不过他还是要把下面的那些横梁再加固一些,房顶也要用石头再加重些,为了保护房子的背面,他要在山坡里挖一个深坑,在里面用相互嵌合的岩石块儿砌一堵支撑墙。

“那些石头一定要很平整!”他对自己大声说。

他停下来,短暂地站了一会儿,努力听着,但是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焚风已经消失了,只有些许非常轻微的小风吹拂在皮肤上,有点发痒。

他继续前进,身边的世界一片死寂。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至少是山谷里的最后一个人。他不由得笑了。“真是胡说!”他说,继续往前走。

那座雪堆积成的丘陵下的最后一段路很陡,他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手指下的雪是松脆的,而且他感到雪惊奇得温暖。他腿里的疼痛现在也奇怪地消失了,但是在他的骨头深处还藏着那种寒冷,而且他感觉他的骨头像玻璃一样轻、一样易碎。

“我马上就到了。”他对自己说,或者是对玛丽,或者随便哪一个人。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没有人能听到他说的话了。

当他终于把上身拖上小丘顶部时,他放声痛哭起来。他跪在雪里,俯视着月光照耀着的那块平地,他的家原来就在那块平地上的。

他向四周的寂静里大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玛丽!玛丽!”

他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那块地方来回走着。在齐膝深的一层粉末状的雪下面,雪又平又硬,像是被碾子压过似的。地上到处散落着屋顶的瓦片、石块和碎裂的木头。他认出了他的雨水桶的铁环,紧挨着的是他的一只靴子,在一个略微鼓起来一些的地方,一段烟囱从地面上突起来。

艾格尔又走了几步,走向他猜测应该是家门口的方向。他跪在地上,开始用手挖。他挖到双手开始流血,挖到身下的雪开始被鲜血染成深红色。一个小时后,他挖了大概一米半深,当他受伤的手指触摸到一根被雪崩砸碎的房梁后,那房梁好像用水泥被封在里面了一样,他不再挖了。他坐起来,抬头望向夜晚的天空,然后上身向前扑倒,脸扑进浸满他鲜血的雪里。

各种分散、零碎的传说和报道用了几星期的时间才拼凑到一起,那天晚上的事故终于在村民们脑中明了起来。

雪崩是在夜里两点半开始的,在高山牧场山峰下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一块庞大的雪块从雪檐下脱落,在重力的作用下,从山上翻滚下来。因为断裂处几乎垂直的地形,雪崩的速度极为迅猛,冲下山谷的沿途留下一道毁灭性的痕迹。

雪堆轰鸣着,紧擦着村庄后面的出口而过,一直到山谷对面的山坡上才停下来,并在那里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次生雪崩。次生雪崩最北端甚至蔓延到了比特尔曼公司的营地,一直到离托马斯·马特尔的旧浴缸前只有一臂距离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雪崩把森林里的树木连根拔起后卷走,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洼地。洼地一直延伸到村子池塘边上的小山岗。

村民们说他们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爆炸声,紧跟着的是呼啸声或汹涌翻腾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庞大的牲畜群从山上冲下,快速靠近村庄发出的沉重脚步声。窗子在巨大的冲击波下颤抖,圣母玛丽的雕像和耶稣十字架从墙上掉下来。

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他们的房子,跑到街上,蜷缩着低下头。他们的上空,细雪粉末构成了一层云雾,好像要把星星都吞了似的。人们聚集在教堂前面,女人们低声地祈祷,伴随着雪崩慢慢结束的轰鸣声。扬雪形成的云雾缓缓地降落下来,把一切都覆盖在一层精细的白雪下面。

山谷里笼罩着一片死寂,村民们知道,现在雪崩已经结束了。

损失惨重,甚至远远严重于一八七三年的那场大雪崩造成的损失。村里最老的几个人说他们还记得那次灾难,刻在奥柯弗莱讷农庄的家族祭坛上的十六个十字架,是纪念在那场灾难中去世的十六个灵魂的沉默作证。

四个农院,两个大的干草仓库,村长家在山林溪流边上的小磨坊,还有五间工人的木板房,以及比特尔曼公司营地的一个厕所,都被雪崩完全毁坏或者至少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十九头牛、二十八只猪、无数的鸡还有村里仅有的八只绵羊都牺牲了。

人们用一台拖拉机或者仅仅用手把这些开始腐烂的动物尸体从雪里拉出来,与那些化为废墟不能再使用的木材一起烧了。好几天,空气里一直飘着被焚烧的肉的味道,掩盖了春天的气息。

春天终于到来了,雪堆融化了,这场灾难的整体规模也终于浮现出来。然而村民还是在周日一起走进教堂,感谢上帝的仁慈。因为只有用上帝的恩典才能解释,为什么雪崩只带走了三个人的性命:年迈的农民夫妇西蒙和黑德维希·约纳赛尔,他们的房子完全被雪覆盖住了,当人们清理到他们卧室时,才找到了他们。他们在床上紧紧拥抱在一起,脸贴在一起,是窒息死亡的,和客栈的女工玛丽·赖泽恩巴赫尔——安德里亚斯·艾格尔年轻的新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