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二〇〇七年) 三二(第2/2页)
“今天晚上你只是勉强吃了两个节瓜。”法比奥继续说。
“我不饿。”爱丽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说。
我们终于说到这个问题了,她想。
“昨天也是一样,那块肉你连碰都不想碰。你把它切成小块,然后藏在餐巾里。你真的以为我是白痴吗?”
爱丽丝紧紧抓住被单,她怎么能认为法比奥永远不会发现呢?她看了千百次的场景也同样在丈夫的眼皮底下重复着。让她感到愤怒的是,所有这一切都在丈夫的意料之中,而他却保持沉默。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还有前天晚上。”爱丽丝说。
“那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法比奥说,这一次他的嗓门很大,“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吃东西。”
爱丽丝想起父亲喝汤时,把头凑到盘子边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就像在用嘴嘬汤匙,而不是把汤匙斯斯文文地放进嘴里。她又想起每次坐在丈夫对面吃晚饭时,都会看到他牙齿间嚼着的那团让人恶心的烂东西。她还想起了薇奥拉递给她的那块糖,和上面粘着的那些头发,以及那股化学合成的草莓味。她也想起了她自己,没穿上衣,站在老房子中的大镜子前面,那道伤疤把她的一条腿分割在身体之外,这条腿虽然还长在她身上,却毫无用处。最后,她还想起了自己还算匀称的体型,想起了肋骨在腹部呈现出的那一道细长的阴影,她时刻准备着不惜一切代价来捍卫这些成果。
“你想要怎样?你想让我开始暴饮暴食?让我身材变形,只是为了怀上你的孩子吗?”她说。她说这番话,就好像那孩子已然存在于世界的某个角落一样。她故意强调了“你的”这两个字。“我可以去接受治疗,如果你这么在意的话。我可以吃荷尔蒙、吃药、吃所有非吃不可的垃圾,好让你有这个孩子。这样你就不会再监视我了。”
“问题不在这里!”法比奥反驳道。他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恼怒的自信。
爱丽丝把身子移到床边,以远离那个咄咄逼人的躯体。他翻身仰面朝天,睁着眼睛,板着脸,仿佛想透过黑暗看到更远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
“你应该考虑到所有的危险,尤其是你的健康状况。”
“你的健康状况”这几个字萦绕在爱丽丝的脑子里。她下意识地弯了一下那条残腿,想要证明自己可以完全控制它,但那条腿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可怜的法比奥,”她说,“娶了个跛脚的老婆,而且还……”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让那最后几个已在空气中颤动的字眼滞留在了喉咙里。
“大脑中有一个区域,”法比奥又开始说,他没有理睬爱丽丝的话,仿佛用一个解释就能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好像叫下丘脑,它可以控制机体的脂肪指数。如果这个指数下降得厉害,就会抑制性腺激素的分泌,导致机体功能停滞,月经就会消失。而这只是初步症状,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面,这会造成骨骼矿物质密度降低,乃至骨质疏松,骨头会像威化饼干一样脆。”
他用医生的口吻说着,语气平淡地列举出种种病因和症状,仿佛知道了一种病的名字就能够治愈它。爱丽丝想,她的骨头早就粉碎过一次了,这些事情她根本不感兴趣。
“想让一切恢复正常,只要提高那个指数就够了。”法比奥接着说,“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我们还来得及。”
爱丽丝用双肘撑起身体,她想离开这个房间。
“太神了,我猜你是早有准备吧?”爱丽丝挖苦道,“一五一十地,说得这么清楚。”
法比奥也坐了起来,抓住了爱丽丝的一只胳膊,但被她甩开了。他们在黑暗中四目相对。
“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法比奥说。
爱丽丝摇摇头。
“可惜就是,”爱丽丝说,“没准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你没想到吧?我想体会骨头粉碎的感觉,我想让机体功能停滞。就像你说的那样。”
法比奥在床垫上猛击了一掌,吓了爱丽丝一跳。
“现在你想干什么?”她挑衅地说。
法比奥的气息从齿缝间流出,郁积在胸中的怒火让他双臂僵直。
“你想的只有你自己!你被宠坏了,而且那么自私!”
他一下躺倒在床上,重新背对着爱丽丝。刹那间,黑暗中的物体仿佛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切复归于平静,但这种平静令人不安。爱丽丝耳边响起微弱的“嗡嗡”声,就像电影院里放映老式胶片时发出的声音。她侧耳倾听,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最后,爱丽丝看到丈夫的身影在微微地抽搐,同时听到了他压抑的啜泣声,床垫在有节奏地颤动。丈夫的身体需要爱丽丝伸手去抚摸——抚摸他的颈项和头发,然而爱丽丝却把他丢在那里,下床向洗手间走去,并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