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3页)

“这就是我们处境可悲的地方,眼看着蠢人讲出最可笑的假话,却不敢对他们说:漂亮的面具,我认得你。”

“最快活的玩笑,我们却开不得,因为,万一让对立的一方听到了,可能会给他们取笑。”

“我仅仅通过虚情假意的蒙唐日,以及那部引人入胜的《故事》,才了解一点银行家,”阿尔芒丝说,“不过,在崇拜金钱这个实质问题上,我怀疑他们会超过我们中间的某些人。您知道,要使整个阶级完美,有多难吗?我多么有兴趣了解那些太太的情况,就不想跟您再谈了。但是,正如彼得堡的×××老公爵不惜触怒亚历山大皇帝,花高价买去《帝国新闻》时说的那样:‘对方的陈述,难道不应当读读吗?’我要对您讲得更透彻一些,不过这是私下里讲,正如塔尔马在《波利厄克特》中说的那样:其实,我同您,我们肯定都不愿意和那些人为伍;然而,在许多问题上,我们同他们的想法一样。”

“在我们这样的年龄,”阿尔芒丝又说,“甘心终生在输掉的一方,确实很可悲。”

“我们现在就像从前基督教即将取胜时的那些崇拜偶像的异教徒。我们今天还掌握着警察和财政预算,还可以施行迫害。但是,到了明天,我们也许会受到舆论的谴责。”

“承您抬举,把我们比成那些善良的异教徒。我看,您我的处境还有更名不副实的地方:我们在这一方,仅仅是为了分担不幸。”

“这话对极了。我们看着本阶级的可笑之处,却又不敢笑,而它的优越地位又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古老的姓氏,对我有什么用呢?要从这种优越中捞取好处,我还真感到难堪呢。”

“听到像您这样的年轻人讲话,您有时准想耸耸肩膀,您怕按捺不住,真的做出来,就急忙谈论德·克莱小姐的美妙画册,或者帕斯塔夫人的歌声。另一方面,您的爵衔,以及那些人粗鲁的举止,都是您去看他们的障碍,尽管在四分之三的问题上,他们的看法同您的一致。”

“啊!我多么想指挥一门炮,或者管理一台蒸汽机啊!我要是在一个工厂当化学师该多幸福啊!其实,他们粗鲁的举止我并不在意,有一个星期我就能习惯了。”

“况且,他们是不是那么粗鲁,您也实在没有把握。”阿尔芒丝说。

“即便再粗鲁十倍,”奥克塔夫又说,“学学那种陌生的语言,也是很有趣味的。不过,那我就要称作马尔丹先生,或者勒努瓦尔先生了。”

“您何不找一个有头脑的人,让他到自由派的沙龙里侦察一番呢?”

“我的好几位朋友到那里去跳舞,回来说那里的冰淇淋非常可口,仅此而已。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冒冒险,因为,连续考虑了一年有多么危险,也许危险根本不存在,那岂不是太傻了吗?”

阿尔芒丝终于把他的话逼出来了。原来,他在想办法到只讲财富、不讲出身的那些人当中去。

“嗯,好了,我想到办法了,”奥克塔夫又说,“然而,治疗的方法可能比疾病还要痛苦,因为,这要耗费我生命中的好几个月时间,我还得远离巴黎。”

“什么办法呀?”阿尔芒丝问道,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我要到伦敦去;到了那里,我自然要拜会所有的社会名流。到了英国,怎么能不去拜访德·兰斯顿侯爵、布鲁汉先生、霍兰德勋爵呢?那些先生必然要向我提起法国的名人,他们会奇怪我竟不认识,我便表示非常遗憾;回国之后,我就去拜见我们法国那些深孚众望的人。即使有人瞧得起我,在当克尔公爵夫人府上谈起来,我这种行为也根本算不上背弃思想,也就是说,背弃别人以为同我的姓氏分不开的思想。我的愿望其实极其自然,只不过想了解本世纪的优秀人物。要是见不到弗依将军,我要引为终生遗憾。”阿尔芒丝沉默不语。

“那个阶级除了出身之外,什么优越条件都具备,”奥克塔夫又说,“所有支持我们的人,甚至那些每天早晨在报上登文章,鼓吹门第与宗教优越的保皇派作家,也都是那个阶级输送给我们的,这难道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吗?”

“哦!您这种话,可别让德·苏比拉纳先生听到!”

“迫不得已地整天说假话,这是我的最大不幸,您就不要触碰我这个痛处了……”

这种亲密无间的语气,容得下无休无止的题外语,他们却谈得津津有味,因为这证明了他们之间无限信赖,不过在第三者听来,未免十分乏味。我们只想指出,德·马利维尔子爵令人瞩目的地位,对他根本不是什么纯粹快乐的源泉。

我们要是做秉笔直书的历史学家,不是没有危险的。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被政治打断,其效果很可能像音乐会中间的一声枪响。再说,奥克塔夫根本不是哲学家,他对当时社会两部分色彩的描绘,是非常不公正的。他不像一个五十岁的智者那样进行推论,这又算得上什么丢脸的事呢?


  1. ◎原文为意大利文。这段引言可能是作者的杜撰。​

  2. ◎罗西尼(1792—1868):意大利著名作曲家。​

  3. ◎卢梭(1712—1778):生于日内瓦的法语作家。​

  4. ◎法语中的“公爵”与“土耳其”两个词的发音相近。​

  5. ◎其实同卢梭一样,可怜的奥克塔夫在同幻想搏斗。尽管他的姓氏冠以爵衔,他无论到巴黎的哪座沙龙,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况且,那部分社会他从来没见过,描述起来采取了可笑的敌对的口吻,后来他放弃了这种调子。哪个阶级都有愚蠢的人。不管对与不对,如果一个阶级被人指责为粗俗,那么过不了多久,这个阶级就会以无比伪善、庄严的举止闻名。——原注​

  6. ◎利昂古尔:巴黎北部乌瓦兹省的城市。​

  7. ◎曼彻斯特:英国重要工业城市,以纺织、机械制造、化学工业著称。​

  8. ◎《故事》:拉维尔·德·米尔蒙于一八二五年创作的喜剧。​

  9. ◎《帝国新闻》:拿破仑统治时期的官方报纸。​

  10. ◎塔尔马(1763—1826):法国著名演员,他的演出给戏剧的朗诵与服装带来深刻的改革,使之更自然,更合乎历史真实。​

  11. ◎《波利厄克特》(1642):法国悲剧作家高乃依(1606—1684)的悲剧。​

  12. ◎弗依将军(1775—1825):自由派政治家,两度当选为议员,他的葬礼成为人民的盛大示威。​

  13. ◎对维莱尔内阁,大家表达的感激恐怕不够。百分之三税法、长子继承权、新闻法,这些促进了党派的融合。贵族院与众议院的必然联系也开始密切起来,这一点奥克塔夫不可能预见到,而且,这个既骄傲又胆怯的年轻人今天的看法,幸亏比他几个月之前还不准确;不过,根据他生来的性格,他就应该这样看待事物。能因为他对所有的人不公正,就让这个古怪性格的描述残缺不全吗?他的不幸正是他这种不公正造成的。——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