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活就是麻烦(第3/4页)
寡妇的枕头有木瓜香。
我闻到了,再也睡不着。
“住嘴!”马弗朗多尼挥动他正抽着的水烟筒的管子喊道。
年轻人不吭声了。
一个老头朝乡警曼诺拉卡斯欠身。
“瞧,你舅舅生气了,”他低声说,“若是落在他手里的话,他会把那可怜的女人剁成肉酱。愿上帝保佑她!”
“哎,老安德鲁里,”曼诺拉卡斯说,“我猜你准跟寡妇凑合上了。你还是教堂执事呢,不害臊?”
“啊,不!我跟你再说一遍,愿上帝保佑她。你大概还没有看到我们村里近来出生的孩子吧?他们像天使那么美丽。你能跟我说这是为什么吗?这是寡妇的功劳!她可以说是全村的情妇。你熄了灯,你想象着怀里搂着的不是你的老婆,而是那寡妇。瞧,就是因为这缘故,我们村里才生了这么多漂亮的娃娃。”
老安德鲁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夹住她的大腿该多美啊!嗨!我要是才二十岁,像马弗朗多尼的儿子巴弗利一样,该多好啊!”
“现在我们会看见她往回跑了。”有人笑着说。
他们朝门外看去,外边大雨滂沱。雨水倾注在石子上,闪电不时划破长空。
看见寡妇走过而惊呆了的左巴再也按捺不住,转身示意我。
“雨不下了,老板,”他说,“我们走吧!”
门口出现一个男孩,光着脚,头发蓬乱,一双大眼睛露出惊慌的神色。圣像画师们就是按照这样的形象画出洗礼的约翰,饥饿和祈祷使他的眼睛大得出奇。
“米米杜,你好!”几个人笑着大声说。
哪个村都有个傻子,没有也要生造出一个来供人取乐。米米杜就是这村的傻子。
“乡亲们,”他带着女人气结结巴巴地说,“苏莫丽娜寡妇的母羊丢了。谁找到,她就酬谢五升酒。”
“滚开,”老马弗朗多尼吼道,“滚开!”
米米杜吓坏了,蜷缩到靠近门的角落里。
“坐下,米米杜。来喝一杯拉吉酒暖和暖和。”阿纳诺斯蒂老爹可怜他说,“要是没有个傻子,我们村能成啥样儿呢。”
一个长着淡蓝色眼睛的孱弱青年出现在了门口,气喘吁吁,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直往下淌。
“喂,巴弗利!”曼诺拉卡斯喊道,“喂,小老表,进来吧!”
马弗朗多尼转身去看他的儿子,皱起眉头。
“这就是我的儿子?没出息的东西。”看他的神情,似乎是在说,“这鬼东西像谁?我真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像扔章鱼似的把他甩在地上。”
左巴像热锅上的蚂蚁,寡妇已经把他的头脑烧热,使他再也坐不住了。
“我们走吧,老板。走吧!”他在我耳边再三说,“里面把人憋死了。”
他仿佛觉得云已散开,太阳又出来了。
他又掉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似的问咖啡馆老板:“我说,这寡妇是谁?”’
“一匹母马。”康杜马诺利奥答道。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朝正注视着地面的马弗朗多尼望去。
“一匹母马,”他重复说,“我们别谈她吧,免得遭罪。”
马弗朗多尼站起身来,把水烟筒的管子绕上。
“对不起,”他说,“我要回家了。来,巴弗利,跟我走。”
他带着他的儿子,两人很快在雨中消失。曼诺拉卡斯站起身,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康杜马诺利奥坐到马弗朗多尼的椅子上。
“可怜的马弗朗多尼,他气死了。”他小声说,以免邻桌的人听到,“他家里出了倒霉透顶的事儿。昨天,我亲耳听到巴弗利对他说:‘要是她不嫁给我,我就自杀。’可是她,这婊子不喜欢他。她管他叫‘毛孩子’。”
“我们走吧,”左巴听到说寡妇的事就越发激动,又说道。
公鸡打起鸣来。雨下小了。
“走吧。”我站起身。
米米杜从角落里站起来,跟在我们后面。
石子发光,门被雨水浇淋后变成黑色。几个小老太婆手挎提篮,出来捡蜗牛。
米米杜走到我旁边,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我。
“给我一支烟吧,老板,这会让你的爱情交上好运。”
我递给他烟。他伸出被太阳晒黑了的瘦手,“还得借个火!”
我给他点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让烟从鼻孔喷出,眼睛眯缝着。
“美得像个帕夏[2]!”他低声说。
“你到哪里去?”
“寡妇园子里。她说过,要是我帮她找母羊,就给我吃的。”
我们快步走着。日出云散,全村洗涤一新,笑逐颜开。
“你喜欢那寡妇吗,米米杜?”左巴淌着口水问他。
米米杜格格地笑:“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我不也是从那阴沟里出来的吗,嗯?”
“从阴沟?”我吃了一惊,“米米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说,女人的肚子呗。”
我为之愕然,心想,只有莎士比亚在他最有灵感的时刻,才能为描绘分娩这个奥秘找到一个如此赤裸裸的写实主义词语。
我看了看米米杜,他的眼睛大而无神,有点斜视。
“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米米杜?”
“你想我是怎么过的?像个帕夏!早晨醒来,吃一块面包,然后去干活。杂活儿,不论哪里,不论什么活儿。替人办事、运肥料、拾粪,用我的竿子钓鱼。我住在婶子雷妮奥家里。兴许你认识她,大家都认识她,还有人给她照过相。到了晚上,我回到家里,喝一碗汤,再喝一点酒。要是没有酒,我就喝水。老天爷的水,喝足了,喝得肚子像鼓似的。然后,晚安!”
“那你不想结婚吗,米米杜?”
“我?我不是傻瓜!你是怎么想的?让我把烦恼事全背上吗?老婆需要的是鞋子!我到哪儿去找鞋子?瞧,我就光着脚走路。”
“你没有鞋子吗?”
“怎么会没有?去年有个家伙死了,我婶子雷妮奥从他脚上扒下了一双。可我只有到复活节时,去教堂盯着神父看的时候才穿上。然后脱下来,挂在脖子上回家。”
“那么你在世界上最喜欢什么?”
“首先是面包。噢,我多么喜欢面包哇!热乎乎的,皮脆心软,尤其是小麦面包。然后嘛,酒,睡觉。”
“那么女人呢?”
“呸!吃,喝,睡。我跟你说,其他全都是麻烦事儿!”
“寡妇你喜欢不喜欢?”
“把她留给魔鬼去,我跟你说,这是最好的办法!Vade Vetro,Satanas[3]!” 他连啐三口唾沫,并画了个十字。
“你认识字吗?”
“不识字。我小时候,大人强迫我上学校,可是我立刻就得了回归热,成了傻子。这么一来我就不用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