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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在我身上,”返回卡车的途中,他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喊道,“那你的牛奶配额呢?”

“那不关你的事。”

“行,就这样。”

两天后,他咋咋忽忽回到农场,面无表情地报了个价。“但那样的话,你就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接着又大声嚷嚷开:“我这是在冒险,我必须确信能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牲口都转手过去,我的牲口棚没那么大——”

“我改主意了,”我说。

“什么?”

“我要将母羊留下,还有小羊羔。”

算账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暗淡了些许。过了一会儿,他算出一个总数,比之前的稍低。“但的确如此,”他说,“我要冒风险的,如果——”

“就这样吧,”我说。

“真的?”他大吃一惊。

“就这样。”

“那好吧,那么——”

“什么时候?”

“马上,”他说着,劲头已经不足了。“马上。”

这些牲口被带走的这天我一直待在父亲的卧室里。我把照片、绣品和水彩蘑菇画整整齐齐地放在一个土豆筐里。我将他床上的东西揭掉,洗了床单和枕套,卸下窗帘,擦了窗户,还用吸尘器打扫了蓝色的地毯。当我将吸尘器的管嘴伸进床底下的时候,床底下的那首诗差点被吸进了管嘴。

一个古怪的人,他跟我说过我是个古怪的人。当时,听他这么说还觉得挺亲切。

我在父亲的床边坐下来,又读了一遍那首诗。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读诗,我真是无地自容。我把诗对折起来,随手塞进后面的裤兜。一个星期后,我从刚刚洗过的牛仔裤口袋里将它拿出来时,它已经成了纸浆。晚上,天已经变黑,我这才往牛棚里看了一眼,那里已空空如也,一头牛也不见了,虽然其他的一切还是原样——干草、牛屎、灰尘以及温暖的感觉。幼崽棚更是空荡荡的。我刚一进去,一只脏兮兮的猫翘着尾巴,嗖的一声窜了出来。

第二天,我给森林委员会写了封信,告诉他们我丝毫没有把那块地卖给他们去建游客之家的意思,如果不再收到他们与此相关的信函,我将不胜感激。如果有意向,我会主动联系的。直到我动身去丹麦的那天,我都没有收到任何信函,这正是我所要求的。

我环顾四周,想找到用来装旅行用品的箱包,最后在库房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一只又大又旧的皮箱。我用肥皂把箱子抹了抹,使它更柔软些。在过去漫长的三十七年里,我日日夜夜挤奶,没有度过一天假。天晓得父母亲什么时候用过这只箱子,他们从未度过假。

我还去拉博银行(5)申请了一张银行卡,出国需要一张银行卡。银行卡要等两个星期才能取到,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等这么久。不过,我用这段时间整修了一下厨房,将它重新粉刷了一遍,把旧窗帘扔了,换上了软百叶窗,把桌子也处理掉了。我甚至想开车去蒙尼肯丹的家具店看厨房用品了。第二天,罗纳尔来了,看到驴棚后面有一堆东西在冒烟,就问我:“你点篝火了?”特尼也在,他加了一句:“怎么没有叫上我们?”

我们在外面有顶的平台上坐下来,当天早些时候下过雨,但不冷。花园里弥漫着雾气,假日之家的边上生长的竹子碰击到木板沙沙作响。我们晚餐吃的是甜菜根烧肉丸,肉丸是在十八超市买的,餐间,我们喝了一瓶红酒,红酒在丹麦是很贵的。

“我们明天做什么?”我问。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先起床,然后喝点咖啡。”

我问了他有关他的鼻子、他的父母、弗里斯兰省和他的狗的一些事,还问他怎么会来给父母亲干活的。“你的问题可真多,驴人,”他说。“你问这些干什么?”他唯一愿意谈的就是他的狗,那只狗就在新年前死掉了。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和三个朋友打完牌后回到家,在一张椅子上刚坐下,那只狗就把头倚在他的大腿上。突然间,狗的头完全压在他的腿上,他用手一摸,觉得狗没有生气了。“它就那么死了,”他说。“就像一个玩具,就像一个小玩偶,一按脚下的按钮,便散架了。”

“这么说,你在弗里斯兰是有朋友的?”我问。

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他指着花园中间那棵湿漉漉的樱桃树:“我们至少还得在这里再待一个月。”

“我没问题,”我说。“我喜欢樱桃。”我进屋,倒了两杯咖啡。走出屋子时,发现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又见到了灿烂的阳光。这里是北方,天黑得很晚。我将咖啡摆到花园里的桌子上,边上放了一长条黑巧克力。

“你怎么不再养狗了?”

“不能老是养狗。”

“不能?”

“每当一个生命结束,情感就会受到伤害。”

“这我信。”

“一次,我的一个牌友的妻子去世了,他到我家来,喝着琴酒说了些‘不想失去她’和‘无法留住她’之类的话,我感到非常不安:一个人会不会死去,这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的。我的狗感觉到了他的悲伤,把头靠在他的大腿上。这是它第一次这么做,可这家伙竟然没理它。我简直无法忍受。狗本身也活不了多久了,可它还是努力地抬头对一个处于悲伤之中的人示好,可这家伙竟然没有反应。”他掰下一块巧克力,放到舌尖上,喝了一大口咖啡,闭上了嘴,但我能够想象到巧克力在融化。“朋友,”接着,他苦笑着说。“这还不够吗?几个牌友,一幢收拾得干净利落的房子和一个花园,还有牲口棚,棚里有狗和琴酒;此外,银行里还有一点存款。”

他那颗有缺口的牙再也看不见了。补起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的?”我问。

“我并不知道。”

“这么说那是巧合,你正好那天过来?”

“是的。”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

“当然有。我想,我要过来,于是就过来了。我想看看西弗里斯兰省鲜花盛开的果园,可那天有雾,也没看到什么。我还想问问你,那天我到帮工小屋时你怎么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了。”

也是巧合吧,我想。

“如果那天你没有朝我走来,我可能根本不会进屋去。”他又掰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远处的林鸮开始叫了,并且第一次有林鸮在很近的地方作出了回应。“要是那样的话,你会去哪里呢?”

“是呀,”我说,“那我会去哪里呢?”

我们俩都盯着花园看。我想起了丽特和亨克,是小亨克,还想起了年轻的奶罐车司机、牲口商(他以前也很熟的)和阿达。我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想跟他说些什么。突然间,我对他离开后直至又回来这段时间不再感兴趣了,甚至也不再关心他到达的时间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明天就要一起“起床然后喝点咖啡”,之后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