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3页)

他哭泣得睡着了,疲劳与睡眠如同母亲似的把他抱在怀里。他睡了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悲惨的心情逐渐消失。

戈特孟睁开眼时,觉得被缚着的手痛得像火烧,而且背和颈子也在痛。他尽力站起来,身边是一团漆黑,不知自己已睡了多久,也不知还能活几小时。也许仆役们马上就会来提他,带他步入死亡。这时他想起有个神父要为他告解,但却不相信那圣餐有什么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完全赦免而入天国,也不知是否有天国、天父、审判与永生。他对这些事情早已失去了信心。

不管永恒是否存在,他已不抱希望,他所需要的只是这种不确实的、短暂的生命,呼吸与皮肤上的感觉,除了生存以外,什么也不希望了。他站起来,用手在黑暗中摸索,摸到墙边,倚靠在墙上,又开始沉思。他一定会有救的吧!也许神父是救星,会证明他无罪,为他说一句话,帮他延缓执行死刑,或者帮助他逃亡。他不断这样想,如果这没有希望,他也不愿放弃。他先要试试能否得到神父的同情,要尽力讨好他,争取他。这个神父是赌博中的一张王牌,而其余的可能性都是渺茫的。不管它了,先碰碰运气再说。刽子手可能会疝痛发作,绞首台可能会断掉,这种逃亡可能性是他以前不曾想到过的。戈特孟不想死,他徒然地想把命运操在自己手中,但却没有用。他想抵抗到最后,要设法陷害看守的人,把刽子手打倒,直到流完最后一滴血,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哦,要是他能使神父把他手上的绳子解开,那就好了!那就很有生存的希望了。

他这样想时,就不再注意痛苦了,而用牙齿咬绳子,他拼命使劲地咬了好久。缚着的绳子似乎松了一些。他喘息地站在黑夜的牢房里,手和臂肿痛得很厉害。当他休息了一会之后,又沿着墙摸索,愈摸愈远,一步一步在潮湿的地窖里找寻着,墙壁上有没有突出的尖角。戈特孟摸到了台阶,就跪下去,在台阶的石头角上摩擦。困难的是他的手骨总是擦到石头上,痛得像火烧,连血都要流出来似的。可是他并不放松。当灰色的曙光透进门与横木槛时,他已把绳子磨断了,双手自由啦!可是他的手已红肿不堪了,从臂到肩都是僵硬的。他只好又尽力地活动,使血液恢复流通。现在他的办法来了。

万一神父不能帮助他,那只要让他与神父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即使是很短暂的时间,他非要把他杀死不可,这可用一把椅子来行事。因为自己手臂的力量还不能恢复,无法把神父勒死,所以只好把他打死,然后赶快换上神父的衣服逃走!等到别人发现被打死的神父时,他准可逃出城堡了啊!玛莉会收留和隐藏他的。这是可能的,他非试试看不可。

戈特孟生平还从未这样注意过黎明,他恐怖地期特着,就像猎人般紧张地盯着门下微弱的光芒渐渐地豁亮起来。他又回到桌旁,练习着用双手拱在双膝之间,蹲坐在椅上,像是手用绳缚着似的,免得被人一下识破。自从双手自由了之后,他自信不会死了。他决心求生,不惜任何代价,即使弄得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他的鼻子开始仰息着自由与生命的欲望,说不定外面还会有人来救他呢。安克纳是个女流之辈,她的力量有限,也许没有勇气,甚至还会放弃他。不过她爱他,也许会有所举动。说不定丫环贝尔泰已经溜出来——不是还有一个马夫对她忠心耿耿吗?如果没有人捎给他信号,那么他就要照自己的计划行事。要是他用椅子打死看守的人,有两三个人,或更多人闻声而来,那他就要失败了。不过他有一点好处,他的眼睛已习惯于屋里的阴暗,在昽中他已辨明了所有东西的形状和大小,别人送来时刹那之间是会看不清楚的。

他蹲坐在桌旁狂热地仔细考虑,要对神父说些什么,他才会救他,因为这就要开始了,同时也热心地望着门缝里光线所照的范围,几小时前他还很害怕,现在却热烈地期待着,大有迫不及待的样子,可怕的紧张实在受不了。真的,他的体力、注意力、决断力与耐性又渐渐地衰弱了。只要看管的人同神父马上进来,那么这种紧张的心理准备,这种得救的决断意志还是相当旺盛的。

终于天全亮了,敌人也来了,院子的石板上传来脚步声,开锁与转动的每一声响,都像是长久死寂中的雷鸣似的。

现在沉重的门慢慢地打开了一点,门轴发出响声,送来的是个神父,没有陪伴与看守的人,他进来时拿了一盏两支蜡烛的灯台。现在的情形与被囚者所想的不同。

这是多么奇妙与令人感动的光景:进来的神父又反手把门关上了,而且穿的是圣母泉修道院教会的衣服,是安再谟神父与马丁神父所穿的啊!

这一情景使戈特孟心里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打击,因而不得不移开目光。这种修道院服装的出现是善良与美好的象征,可是除了打死他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他咬牙切齿,要打死这位教会的兄弟,恐怕是非常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