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洛可的诅咒(第2/5页)
静默了好一会儿。洛可向他的两名证婚人挥手,要他们带了他的妻子先走。唐乔尔乔现在恢复了神志和勇气。这位青年身上有些东西引动他的好奇,他觉得他能够跟他谈谈。这个强盗,使整个地区都闻风丧胆,对神父还保持一种宗教心情,狂野但是真诚。
“你和我都知道,”尚巴奈里神父开始说,“你是怎样生活的。全境内都流传你作案的故事。男人看到你吓得脸色发白,女人提起你的名字就画十字。你到哪里都引起恐惧。洛可,你为什么要让蒙特普西奥的人恐慌不安呢?”
“我是个疯子,神父。”年轻人回答说。
“疯子?”
“是的,一个可怜的私生的疯子。您比谁都清楚。我是一具尸体和一个老小姐生的。上帝嘲弄了我。”
“上帝不会嘲弄他的创造物,我的孩子。”
“神父,他要我生来走歪道。您不这样说因为您是神职人员,但是您是这样想的,像其他人一样。我是个疯子。是的,一头不该出生的牲畜。”
“你是聪明人。你可以选择其他方式得到人们的尊敬。”
“神父,今天我是个富人,比蒙特普西奥的任何哪个傻子都有钱。他们是因为这个才尊敬我的。他们不尊敬也办不到。我叫他们害怕,但这不是主要的。在他们内心深处,他们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妒羡和尊敬。因为我是个富人,他们想到的就是这个。钱。钱。我比他们大家加起来的还多。”
“从他们那里抢来的这些钱才使你成为富人的。”
“您要求我让蒙特普西奥这些乡巴佬安静过日子,但是您不知道怎样说服我,因为您提不出充分的理由。您这是对的,神父。因为确实没有理由要我让他们太太平平。他们那时都准备把一个孩子处死。我是他们的惩罚,就是这么一回事。”
“那时我不如让他们这样做了的好,”神父反驳说——这个想法折磨着他。“今天你若抢他们,杀他们,这就像是我在这样做。我救了你不是让你去做这些事的。”
“别跟我说我该做什么,神父。”
“我跟你说的是天主要你做的事。”
“如果我的一生侮辱了他,由他来惩罚我吧。让他把我赶出蒙特普西奥。”
“洛可……”
“天灾,唐乔尔乔。您想一想天灾,问天主他有时为什么在大地上降下大火或干旱。我是一场流行病,神父。不是别的,一片蝗虫,一次地震,一场传染病。闹得个天翻地覆。我是个疯子,怒火中烧。我是疟疾,饥荒。问一问天主,我在这里,我在做我的事。”
洛可说到这里,跨上马背,消失了。当晚,尚巴奈里神父在密室里动用他的全部信念询问天主。他要知道他当初救了这个孩子做得对不对。他在祈祷中提出请求,但是上帝回答他的是沉默。
洛可·斯科塔·马斯卡尔松的神话愈传愈多。大家说他选了一个聋哑女做妻子——还是一个不美的聋哑女——这是为了满足他的兽欲,是为了当他揍她和强奸她时叫不出声。大家还说他选上了这个可怜的女人,是为了可以保证她听不到他们策划的阴谋,知道了事情也不会说出来。一个聋哑女,是的,保证自己不会被背叛。从这点来说已够是个魔鬼了。
但是大家不得不同时承认,自从结婚以后,洛可不再触动蒙特普西奥村民的一草一木。他到更远的普利亚区去进行他的活动。蒙特普西奥又开始过宁静的生活,甚至有这么一个知名人物住在当地而感到自豪。唐乔尔乔不会忘记感谢天主,他把和平重新降临,看成是万能的上帝对他谦卑的祈祷的答复。
洛可跟聋哑女生了三个孩子:多梅尼科、朱塞佩和卡尔梅拉。蒙特普西奥的村民几乎不再见到他了。他总是在大路上,努力扩大他的地盘。当他回寨子来,都是在深更半夜了。通过窗户看到里面的烛光。传出宴席的笑闹声。这样过上几天,然后静默又笼罩庄院。洛可再也不下村子来了。好几次流传出他的死讯或者投顺的消息,但是又是一个孩子诞生使谣传不攻自破。洛可好好活着。聋哑女前来采购,孩子在老镇小街上追逐,都是明证。洛可还在人世,但是像一个影子。有时见到外乡人穿过镇上不说一句话。他们率领一大群驮了箱子货物的驴子。这些财物都涌入山岗顶上没有声音的大庄院,堆在那里。洛可还在人世,是的,既然他把偷盗的一车车赃物都拉进了家里。
斯科塔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镇上过。但是他们命里注定受到有礼貌的隔离。大家都尽量少跟他们说话。村里的孩子也被人劝阻不与他们玩。蒙特普西奥的母亲多少次对她们的孩子说:“你不要跟这些孩子玩。”当天真的孩子问为什么,大家回答他说:“他们是马斯卡尔松家的。”这三个小孩最终不言自明地接受了这种情况。他们看到每次镇上一个孩子走近他们,想玩时,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一个女人掴他巴掌,抓住他的手臂,大叫:“贱小子,我对你怎么说的?”可怜的孩子带着眼泪走开去。这下子他们只有自己玩了。
只有一个孩子加入他们一伙,名叫拉法埃莱,但是大家都简称他“法吕克”。这是渔夫的儿子,属于蒙特普西奥最贫穷的家庭。拉法埃莱跟斯科塔家的孩子交上了朋友,再也不离开他们,甚至不顾父母的禁令。他晚上回家,他的父亲问他跟谁玩得那么晚,每次小孩都是这句话:“跟我的朋友。”于是,每晚,他的父亲用拳头揍他,咒骂老天给了他这么一个傻儿子。当父亲不在时,则由母亲提这个老问题。她揍得还要重。拉法埃莱这样忍受了一个月。每晚挨上一顿痛打。但是这小孩心地坦诚,白天不陪伴他的朋友一起过,好像是不可想象的。一个月后,父母揍得累了,也就不再提任何问题。他们对自己的儿子死了心,认为这样一个后代不会有什么出息。他的母亲从此以后把他当无赖那么对待。她在餐桌上对他说:“嗨!小贼,把面包递给我。”她说这话不带笑,也不是有意讽刺,而是像在提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个孩子是没治了,那还不如不把他完全看成是自己的儿子。
一九二八年二月的一天,洛可出现在市场上。他由聋哑女和三个孩子陪着来的,穿着像过周日的衣服。这次出现惊呆了整个村镇,大家没有见他已经很久,他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身体还很硬朗。他蓄了美丽的灰白胡子,遮住凹瘪的双腮。他的目光没有改变,他时时还会显出火爆的性子。他的衣着高贵雅致,他一个白天都在镇上过,从一家咖啡馆到另一家咖啡馆,接受人家给他的礼物,倾听人家对他提出的要求。他沉着,对蒙特普西奥的轻视好像已不存在。洛可在这里,在货摊之间转悠,大家一致同意说这么一个人不管怎样会当个好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