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一本书(第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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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特立尼达哨兵报》上登了一栏三英寸高的图书邮购广告。广告附有一张邮购单,可以填写之后寄给作者购买。格涅沙坚持在邮购单上印了很多虚线。《哨兵报》还附带赠送了一则三英寸长的书评。

格涅沙和毕哈利还去邮局打了招呼,打点了那里的邮递员,告诉他们将有大量的订单寄来。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他只收到一张邮购单。而且,那个唯一寄出邮购单的人还附了一封信,恳请作者将书免费赠给他。

“把信扔了。”毕哈利说。

“这就是特立尼达人的素质。”格涅沙说。

书店和规模稍大一点的杂货店都拒绝代销这本书,有的则要求收取每本书销售额的百分之十五作为提成,被格涅沙拒绝了。

圣费尔南多有几个小贩答应替他把书放在架子上卖。格涅沙隔三差五地跑到那里,查看销售情况,但结果一点也不乐观。在圣费尔南多的时候,他总把书插在上衣口袋里,将书名露在外面,好让路人看见。在公共汽车上和在咖啡馆喝咖啡的时候,他也总把书捧在手里,装出聚精会神阅读的样子,读到特别满意的部分时,还会晃一下脑袋,得意地摸一摸下巴。

但还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莉拉和他一样失望。“不要太放在心上,当家的,”她说,“你要记住,特立尼达到处都是像苏敏特拉那样的人。”

没多久,打嗝大婶带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出现在泉水村。那个小伙子穿着三件套西装,戴着礼帽,站在芒果树的树荫下。“我听说你出了一本书,所以带了毕松过来。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打嗝大婶热情洋溢地介绍他。

“只对印刷品在行。”毕松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廊前。

格涅沙这才发现这个毕松早就不是什么小伙了,而是个老头。他还注意到,尽管毕松穿着三件套西装,系着领带,戴着礼帽,却没有穿鞋。

“常有人要找我出山。”毕松又说。

然后,毕松便急切地解释,他不辞辛苦来到泉水村,并不是要兜揽什么生意,这一点要先说明白才对。进到客厅后,他没有摘下帽子,却不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打开的窗户前向外吐痰。那口痰总是画出一条清晰有力的抛物线,飞向窗外。然后,他把腿搁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格涅沙看见他的脚指头相互揉搓着,搓出好多尘土落在地板上。

打嗝大婶和格涅沙满怀敬仰地看着图书销售专家毕松。

毕松从齿缝间大声吸了口气。“让我看看你的书,”他搓着手指说,“你的书,伙计。”

格涅沙回答:“是的,书。”他大声招呼莉拉,让她把书从里屋拿出来。出于安全考虑,他把书都堆在卧室里。

“毕松,你在这里做什么?”

毕松转过身,看到莉拉,吓了一跳。

“哦,是你。莉拉,莱姆罗甘的女儿。你爸爸怎么样,姑娘?”

“你问得好。我可告诉你,我老爸还没有忘记你呢。你把那些他根本不想要的书都卖给了他。”

毕松恢复了镇定。“哦,是的。那些美国书,好看的书,我经手的最好卖的书。这也是我把它们卖给你爸爸的原因。他买到的可是最后一套。他,莱姆罗甘,是个幸运的人。”

“这个我可不清楚。但我告诉你,你要是有胆量再出现在佛维斯,你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莉拉,毕松是来这里帮我卖书的。”格涅沙发话道。

打嗝大婶趁机打了个嗝。毕松说:“让我看看书。在书市,时间就是金钱啊,知道吧?”

莉拉把书递给他,摇摇头走开了。

“莱姆罗甘,愚蠢的人。”毕松说。

“根本不像个男人,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打嗝大婶说。

“物质主义者。”格涅沙说。

毕松又从齿缝间吸了口气。“这里有水喝吗?我又热又渴。”

“有,有,有水喝,毕松兄弟。”格涅沙热情地站起身,招呼莉拉端水进来。

毕松大声嚷道:“喂,莱姆罗甘的女儿,听好了,别把那些带着蚊子卵的水舀给我喝。”

“这里没有蚊子,”格涅沙说,“这里是特立尼达最干燥的地方。”

莉拉端水进来,毕松放下书,拿起铜水罐。格涅沙和打嗝大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毕松用的是最典型的印度人喝水的方式,嘴唇不沾铜罐,把水直接倒进嘴巴。尽管格涅沙并不反对保留印度人的各种古老习俗,但这一举动暗含着嫌他家的铜罐不干净的意思,这让格涅沙心里不禁有些恼火。毕松喝得很慢,格涅沙看着他喝。喝完,毕松小心地把铜罐放到地上,打了个嗝。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真丝手帕,擦了擦手,擦了擦嘴,拍了拍西装上的尘土。然后,他重新拿起书。

“第一问:什么是印——度——教?回答:印——度——教是印——度人信仰的宗——教。第二问:为什么我是个印——度人?回答:因——为我的父——母和祖——父——母是印——度人。第三问……”

“别读了!”格涅沙叫了起来,“你把句子都给读断了,听起来太不像话了。”

毕松听罢立马搓了搓脚趾,站起来,拍拍衣服和裤子上的尘土,朝着门口走去。

打嗝大婶赶忙站起来,打着嗝,拦住他。“上帝啊,风吹得我真不好受。毕松,你别急着走。我们要你帮着卖的书可是本神圣的书。”

她拉住他的胳膊,他看上去极不情愿地走回屋里,重新坐下。

“是本神圣的书。”格涅沙口气软下来。

“类似于教义问答。”毕松说。

“正是。”格涅沙谄媚地笑着说。

“这样的问答录是很难卖的。”

“不见得吧。”打嗝大婶一边打嗝一边说。

“做这一行,我可是老手。”毕松的腿又搁到了椅子扶手上,脚趾重新在那里搓来搓去的,“自打我离开了在田里割草的那帮家伙,我就一直在图书行业里混。只要看上一眼,我就能告诉你哪本书好卖,哪本书卖不出去。我入这行的时候还是个小鬼,是从电影院的小册子开始做起的,那些东西只能白送人。特立尼达没有一个小孩送出的电影小册子比我多。后来,我去了圣费尔南多,在那里卖挂历,然后……”

“这些书可不一样。”格涅沙说。

毕松从地上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你说得没错。我卖过诗歌——你肯定不会相信特立尼达写诗的人还不少——散文和其他书,但从来没有经手过教义问答。不过,也可以试试。每本给我九分佣金。记住,如果要在特立尼达卖书,毕松就是卖书的人。先给我三十本吧。但是,别忘了,我警告过你,这本书并不好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