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第8/12页)

蒂龙  (蛮不高兴)那个不务正业的流氓!他居然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子,算我们倒霉!(他蹒跚着站起来)快点叫他上床睡觉,埃德蒙。(他从旁门走到阳台上去。这边只听见杰米跨进穿堂,大门“砰”的一声在他背后关上。埃德蒙望着他哥哥踉踉跄跄地跨过前客厅,心里好笑。杰米进来了。他醉得很可以了,两腿软软的,不听调度。他的眼睛像玻璃做的一样,脸上浮肿,说话含糊不清,下巴耷拉着像他父亲一样,嘴唇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杰米  (站在门口,身子两边摇晃,眼睛直眨——大声嚷嚷)怎么好!怎么好!

埃德蒙  (毫不客气)喂,轻一点,好吧!

杰米  (眨一眨眼看清楚了)哦,小弟,是你。(一本正经地)我醉得像一个王八羔子。

埃德蒙  (冷冷地)你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呢。

杰米  (龇着牙傻笑)不错。这叫作何必多此一举,嘿?(他弯下腰来拍拍膝盖)闯了一个大祸。前门的台阶跟我过不去,趁着雾大埋伏在那儿算计我。外边非盖一座灯塔不成。怎么里边也这么黑?(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啦,黑得像地狱一样?咱打开窗子说亮话。(他摇摇晃晃地走向中间的圆桌,口中念念有词,背着吉卜林的诗句)

踩着水跨过喀布尔河,向前进、进、进,

在黑夜里跨过喀布尔河!

大家把牢水里的木桩向前进、进、进,

踩着水在黑夜里跨过这条河。48

(他两手在吊灯上摸索了好半天,总算把三盏灯都扭开)这才像话。管他妈的老瘪蛋!那个老吝啬鬼跑到哪儿去了?

埃德蒙  在外面阳台上。

杰米  怎么能叫人在加尔各答的黑洞里过日子。(一眼看见桌上那满满一瓶的威士忌)嘿!我浑身发抖,发酒疯了!(伸手过去乱摸,把瓶抓住)他妈的,真的是一瓶酒。老头儿今晚怎么啦?老糊涂啦?不然的话,怎么会把这个忘记在外边。趁热打铁,这是咱一生的成功秘诀。(他满满地倒了一大杯。)

埃德蒙  你现在已经醉了,再来一杯你该醉倒了。

杰米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别装蒜了,小弟。你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小心地慢慢坐下来,把那杯酒高高地举在手里。)

埃德蒙  也好,醉倒了由您自便。

杰米  问题就是醉不倒。我今晚喝的酒可以沉一只船,可是船老不肯沉。好吧,再试试看。(他喝酒。)

埃德蒙  把瓶递过来,我也来一杯。

杰米  (忽然大哥照应小弟的神态,一把抓住酒瓶)你不行。只要我在这儿,你可不能喝酒。这是大夫嘱咐的。也许别人不关心你的死活,可是我关心,我的小弟弟。我疼你疼得要命,小弟。我别的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你了。(把酒瓶紧紧地抓住)要问我要,我可不给你酒喝。(他虽然有一点儿借酒发疯,骨子里也有真挚的兄弟情。)

埃德蒙  (有点讨厌)算了吧。

杰米  (心里委屈,脸绷起来)我的真心话,你不信吗?还当我喝醉了胡说?(把酒瓶推过来)好吧!你要找死就喝吧。

埃德蒙  (看见哥哥生气——亲热地)我当然明白你是爱护我,杰米。我也是要戒酒的,但是今晚不算。今天发生的倒霉事太多了。(他倒了一杯酒)我敬你。(把酒喝下去。)

杰米  (一时清醒过来,可怜他的弟弟)我知道,小弟。今天一整天,你都很倒霉。(接着用讥诮刻薄的口吻)我猜那个老瘪蛋盖世伯49并没有劝你戒酒吧,恐怕还要送你一箱酒带到替穷病人做慈善事业的公立农场去喝。你早一天翘辫子,他可以多省一天钱。(藐视、怨恨至极)什么王八蛋的父亲!我的天,你要是把他写成小说中的人物也没人会相信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埃德蒙  (替父亲辩护)唉,爸爸也没怎么,你得懂得他的心理——有些事情只好一笑置之。

杰米  (全不饶人)哦,原来他又来跟你诉说他的苦经了,是不是?他可以哄得了你,可是哄不了我。我再也不信那一套了。(说到这里又慢下来)可是,有时想想,有一件事我也蛮可怜他。可是,就连那个他也是自讨的,根本就是怪他不好。(连忙加一句)他妈的,也不用谈了。(他一把把酒瓶抓过来,又倒了一杯,此刻又显得更醉了)刚才那一杯倒是相当凶。这杯喝下去可以把我送到爪哇国去了。你有没有告诉老瘪蛋,哈代大夫被我一逼只好承认这个疗养院是一个慈善机构的收容所?

埃德蒙  (不情不愿地)我告诉他。我说我不愿意去,现在问题都解决了。他说我要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笑着补上一句,但毫无怨意)当然,只要价钱不离谱。

杰米  (醉醺醺地学他父亲的声音)当然可以,老二。只要不离谱。(讥诮)换句话说,还是要送你到一个蹩脚的收容所去。真不愧为《钟声》那出戏里的老吝啬鬼盖世伯,这个角色他不用化装就可以演得很像。

埃德蒙  (有点讨厌了)请你住嘴,好吧。什么老瘪蛋、盖世伯的,我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杰米  (耸了耸肩——口齿不清地)好的,好的,只要你不在乎——随他怎么安排好了。你的死活我也不管了——我的意思是,只希望你不要死。

埃德蒙  (改换话题)你今晚在城里干吗来着?上梅咪那儿去了吗?

杰米  (醉得厉害,头直点)对了,怎么不上那儿去?除此之外,我可以在哪儿找得到女性的安慰?还有人爱你,别忘了爱。没有好好的一个女人的爱,一个人一辈子也白活了,他妈的白活了。

埃德蒙  

(也有醉意,咯咯地笑起来,索性一松,让酒去起作用)你这个神经病。

杰米  (侃侃而谈,朗诵王尔德《娼妓公馆》的诗句)50:

我就转脸对我的爱人说:

“死人陪了死人去跳舞,

尘土团团转的是尘土。”

但是,她——她听见提琴声响处,

就离开我身边,走进去:

爱进入了肉欲之家。

然后音乐忽然不成调,

舞伴一对对也不再跳……

(他背不下去,口齿不清地)诗里的话不全对。如果我有爱人陪我的话,我并未注意到。她大概是一个鬼吧。(稍停)你猜我在梅咪家销魂,挑的是哪一个美人?小弟,你听了也要笑。我挑了肥紫罗兰。

埃德蒙  (醉得笑不可止)真是?我不信。怎么挑了那个!他妈的,体重至少有一吨。你干吗那样,开什么玩笑?